大岭后村藏在太行山脉的一个褶皱之中。
隆起的山尖尖上,坐落着战国时期中山国长城遗迹。城墙环绕着这个不到3000人的小村庄。在村北隧道未开通前,想出村要么翻山越岭,要么绕远路走一条羊肠小道。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岭后村的老乡们一锤一凿用了十年时间,在石头山底部敲出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
这条340米的隧道,陈文水穿梭往来过无数次。作为岭后小学的校长,他一次次带着村里孩子的求助,一路颠簸而出,为他们寻找爱心人士,又一次次带回山外的物资、捐赠和爱意。
2018年,陈文水开通了直播。一根网线连通了山内外的世界,陈文水的背后有了更多人支持。学校有了水井和热水,建成了塑胶篮球场,铺上了人工草坪,孩子们的“营养午餐”有鱼有肉,人均标准达到了十几元,特困家庭的孩子也有了固定爱心人士的捐助。
“城市孩子有的,我想让他们也有。”陈文水竭尽所能为岭后小学的孩子们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他用7年时间打通另外一条“通道”,一条读书读出去的通道。
12月,岭后小学劳动实践课,陈文水带孩子们观察蘑菇的生长习性。受访者供图
大山深处的“网红小学”
11月29日一早,山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气温也就刚刚过0℃。陈文水已经在外面站了两个小时。
他在组织孩子们打疫苗,时不时推开打完针的班级大门,探头查看孩子们的情况。
11点,孩子们要开餐了,陈文水准时打开直播。
“各位朋友大家中午好,今天是本学期开餐的第61天。今天我们给孩子们做了两个菜,鸡腿、炒素菜,还有汤,鸡蛋,橙子,苹果,以及热好的牛奶。”
他撑着伞站在食堂外面,举着大喇叭,指挥孩子们排队打饭。“打汤的一会儿再来,等大家都吃上饭。”屋檐很短,怕孩子被雨淋到,他站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直到快12点,等所有孩子和老师打完饭,他才回办公室,乐呵呵地跟网友聊一会儿或者带带货,中午的直播就算结束了。
从陈文水的直播间里可以窥见岭后小学的样子。学校有两架钢琴,图书馆里有一屋子书,还有一年四季可以直饮的干净热水。每个教室都配备了多媒体电子白板等现代化教学设备,老师有大屏幕电脑,课桌椅都是可以调节高度的,孩子们不用弓着身子学习。
不大的学校里有人工草坪,有塑胶篮球场,还有一亩菜圃,一到六年级各划定一块作为劳动实践基地。孩子们自己翻土、播种,种出来的白菜、豆角、蘑菇在陈文水妻子齐建瑞的手里变成了孩子们的营养午餐。
网友在直播间里吵着想吃,感叹孩子们的伙食比城里的都好。还有家长看到学校的环境,想把孩子送来,“我可以给学校捐钱。”陈文水还得解释,岭后小学的学生们都是大岭后村里的孩子,没有寄宿生。
12月3日,陈文水在介绍岭后小学的午餐。图源:视频截图
屏幕后的人无法想象,“网红小学”围墙之外这个山村的样子。
大岭后村,顾名思义,大山后面的村庄,隶属于河北省保定市顺平县大悲乡,连通外界的只有一条穿山隧道。在去年政府修建加固之前,这条340米的隧道经常积水,一锄头一锄头人工凿出来的顶部随时可能落石。穿行其中的人们,只能踩一脚油门冲过去,战战兢兢祈祷不会被砸到。
2014年陈文水来到学校任校长之前,大岭后村穷得十里八村远近闻名。村内道路崎岖,房子建在比山路高一点点的半山腰上。村里没有河流灌溉,唯一的水源是一口井,这点水,人们喝还舍不得,更别提种农作物了。因为地理位置偏僻,没有办法建大型工厂,青壮年想赚钱就只能出去打工,留下老人和孩子,最多的时候岭后小学将近90%都是留守儿童。
7年前,这个藏在大山深处的学校与村里的状态毫无二致,与“网红”一点都搭不上边。7年的时间,陈文水与外面的爱心人士站在大山的两侧,将岭后小学与外界的差距一点点缩短。
11月29日,陈文水撑伞指挥孩子打饭。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摄
挑起担子还债
2014年9月17日,陈文水回到岭后小学当校长。他是来救急的。
这个日期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学校已经开学半个月了,但迟迟没有开课,老师们每天领着孩子上自习。
除了校舍是新的,学校里几乎一无所有。操场只有一半水泥地,另一半是建筑垃圾平整出来的土堆,空地中间筑个水泥墩,上面支个铁杆子,就是升国旗的旗杆了。老师没有备课本、签字笔、粉笔,教室里没有扫帚、簸箕,孩子们用的桌子是破的,凳子需要搬出来一个一个修补。学校还欠着近20万元的外债。
陈文水拿出3000元,找老教师齐天锁又借了4000元,第二天租了辆面包车去县城,拉了满满一车物资回来。
五十多岁的男老师看到陈文水送来的香皂、毛巾、脸盆,一下子哭了,领着他到办公室,门后面的铁丝上挂着一条毛巾,四五个男老师5年共用一条毛巾不舍得换,“那条毛巾用得像拖把一样,破成了条。青黑色的,麻袋一样的颜色。”
陈文水知道自己是带着任务回来的,大悲乡总校校长告诉他,岭后小学遇到了一些困难。他没想到,困难这么大。
这和其他学校差得太多了。陈文水天天给顺平县教育局打电话,请领导来看看。县教育局派人过来考察,陈文水记得当时领导说了一句话:“陈校长,听你电话时我是真的不信有这么困难,来了我觉得比你说的还困难。”此后的三四年间,县教育局给学校建了微机室、仪器实验室、图书室,安了多媒体教学设备。
11月26日,岭后小学放学,陈文水和孩子们鞠躬道别。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摄
还是留不住老师。外面来的老师,一周才能出一次山,想洗个热水澡也只能去四五十里外的县城,可要是冬天大雪封山了,没有人敢开车走那条陡峭的山路。每年11月到转年4月,别说洗澡了,连喝水洗手的水都不能保证,连接村里那口井的水管被冻住,只能用夏天储藏在水窖里的沉水。
陈文水来的前一年,5个大学毕业的特岗教师辞职,学校从村里没有出去打工的人中间选了8个代课老师,基本连高中都没有读过。教学质量的下降直接导致170多名学生转学,这相当于整个学校学生数量的一半。
也有读出去的孩子选择回校任教。陈文水之前在岭后小学当过老师,他教出的大学生里,曾有一个男孩回来了。“他努力地工作,两年,教的两门课程都是全乡第一。”陈文水觉得孩子也该成家立业了,张罗着介绍对象。
他托亲戚朋友同事,给男孩介绍了十几个女孩,有的干脆不答应见面,有的见了面听说小伙子在大岭后村,调回县里遥遥无期,就没有下文了。两年后,男孩被顺平中学挖走,没多久就找到女朋友结婚了。
这就是陈文水面对的现实。四周的山,阻隔了太多。陈文水一直觉得,对孩子们最负责的事就是为他们留住好老师。
他找来爱心人士给学校捐赠了水井,用爱心款建了“阳光暖房”,这样孩子们能在饭前洗洗手,不用拿着脏兮兮的小手一抓馒头一个黑印儿,老师们也可以洗上热水澡。趁着假期,他还修建了国旗台和12.88米标准的学校旗杆。对那些外地来的老师,他和妻子自掏腰包给他们买菜买肉,包饺子做饭,把学校营造出家的感觉。
陈文水是土生土长的大岭后村村民,爷爷和父亲都是乡村教师,一家三代出了11位教师。搁过去,乡村教育让孩子能认字,出门坐车能认路回家,就可以了。但是他还想竭尽所能给孩子创造更多机会,“希望他们能真正走出大山,不再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11月8日,岭后小学的孩子们在上课。受访者供图
这个校长不一样
“现在你们去玩,让我吃个饭行不行?”
“不行!”孩子们叽叽喳喳,“我们陪着你。”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嘬了口手里的牛奶,歪着头跟他说。
“你们像猴子一样趴在我身上我怎么吃饭?”
“我喂你!”好几个稚嫩的声音冒出来。一个小孩咬着手里的梨,还有个小男孩趴在陈文水背上,拽着他的帽子,叫着“驾驾驾”。
孩子们爱黏着他,“盘”他。课间看到校长,会吵着跟他玩老鹰捉小鸡,放学了也不走,拉着校长陪他们一起学鸭子走路。校长去接个水,旁边围一圈孩子,校长拍个视频,左边挂着两三个,右边两三个拽着他,中间还有个孩子把他推倒躺在人工草坪上。
在老师张函眼里,这个校长和自己上学时的校长不太一样。小时候上学,她总是害怕校长和年级主任,他们总板着个脸。但是陈文水不一样,他爱跟孩子们玩,总是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们这群小猴儿啊。”
春天到了,他带着整个学校的孩子去邻村的小溪。他脱掉鞋子,卷起裤腿,跳进小溪里,在石头底下摸泥鳅捉螃蟹,孩子们也在水里泼水嬉戏。
篮球场旁边的空地,原本也是建筑垃圾,陈文水把空地平整了,老师们说,要不多建个篮球场?他力排众议,建了个菜圃。“要让孩子们通过劳动知道长辈的辛苦,学会感恩。”
他把和孩子们一起种出来的豆角,在假期晒成干,捧着豆角干给孩子们发视频,“孩子们,等到开学咱们就可以吃了!”他买来蘑菇培养菌棒,孩子们新奇地发现,阳光直射的地方,不生长新的小蘑菇。农作物收获时,“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
孩子们都很懂事。中秋节的时候,爱心人士捐助的钱买了月饼,一个孩子两块。陈文水看到,一个女孩咧着嘴看着月饼笑,却一口都不吃。“为什么你不吃啊?”“我给我妈妈留着呢。”
陈文水想带小女孩去再拿一个月饼,小女孩不肯。“那我这块送给你,你现在吃。”接过陈文水手里的月饼,女孩终于咬了一口。
“孩子不吃,要给妈妈留着。”这个47岁的男人讲起来这一幕,鼻头一酸,哽咽了一下,差点哭出来。
2019年4月1日,陈文水和孩子们一起玩。视频截图
这个笑呵呵的校长也有严厉的一面,跟学习有关的事他从来不含糊。
早上陈文水总是第一个来学校,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只要迟到就会被严厉批评,逮到学生带零食进校,直接扔掉。学生们在校期间绝对禁止带手机,被发现要“借给校长玩两天”,老师们工作期间也不许玩手机,都要把手机放在校长办公室,有事随时拿。
老师们上课时,陈文水一间一间教室地转,哪个学生学习不在状态,叫出来单独聊。最生气的一次,看到很多学生在糊弄着写作业,陈文水拍着桌子发火,让整个班学生罚站5分钟,他也陪着一起罚站。“我也有责任,检查得不勤,督促得不够。”
他还承担了很多校长本职之外的工作。学校里的旱厕,只有他每周拿着大水管子往下冲。他自称这是自己想到的一个偷懒的法子。“学校里最脏的活我干了,给老师们安排其他工作时,就不会有怨言了,不愿意咱们就换换。”
陈文水的腰不好,一搬重物就会闪腰,但每次搬东西还要抢着来。他背着消毒液在校园里做消杀,腰疼得直不起来,只能趴在床上,让其他老师帮忙按摩一会。
他终究不是铁人。一到假期,提着的一口气松下来,陈文水准会累倒。今年暑假他累得输了六七天的液,才好转过来。用妻子齐建瑞的话说,“他没有一点时间是属于自己的。”
11月,岭后小学的孩子们采摘自己种的白菜。受访者供图
永远的遗憾
陈文水一有时间就去家访,尤其是那些家里没有劳动力或者有特殊情况的家庭。
有的孩子一家三代挤在一个屋里,十五六岁的姑娘只能和父亲、爷爷睡在一张床上;有的孩子家里做饭的灶台是用黄泥混合着稻草垒成的,用得多了,黄泥被烧塌了一半。
肉和水果对他们来说是奢侈品,从小吃米糊糊长大,偶尔买几个被虫子啃掉一半的烂水果就算改善伙食了,孩子们看着总比同龄人要矮上一头,七八岁的小女孩连头上长了虱子都不知道。
陈文水看得难受,“我们大岭后村的村民们不懒,但是因为没有文化,大多村民只能出去做体力活。再赶上家里有特殊情况,比如有残疾人或者有人生病、离世的,孩子的基本生活都难以保障。”
要想解决特殊家庭孩子的切实困难,陈文水不得不求助外界。
他四处添加微信群、QQ群,顺平县爱心协会、保定爱心助学协会、旧衣服捐赠群……一遍一遍告诉大家岭后小学孩子们的困难。很多人不相信,求助的消息石沉大海,有捐赠意愿的人,也不愿意跑到这偏远的大山里走访。只要有一点希望,陈文水就租车一趟一趟往外跑。
有时带回来点米面油,有时是一两百块钱。儿子陈向东觉得,父亲这些年“乞讨”来的旧衣服,少说也有两卡车那么多。每次拉回来衣服,孩子们就到学校里来挑。
陈文水也会推着小车挨个给特殊家庭的孩子送米面文具。小希(化名)是个事实孤儿,父亲病逝,母亲患精神疾病被长辈接走,他只能和70多岁的奶奶一起生活。
“孩子很懂事,来得很早,主动打扫卫生,每天早上,我的办公桌一定是整整洁洁的。”陈文水喜欢这个懂得感恩的孩子,总是带爱心人士去他家。
2017年,一位爱心人士告诉陈文水,“这个孩子我资助定了,他读书读到什么程度,我就供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他不读书了,我就帮他找工作。找不到工作我就把他接到我身边,让他考个驾照给我开车。等他长大了,我给他买房,把他奶奶也接过来,看着他结婚生子。”
小希在爱心人士的资助下,一个暑假就长了40斤,从干瘦干瘦变成了正常体重,身高从到陈文水的肩膀,蹿到了陈文水的眉毛处,老师都认不出他了。
2018年暑假,小希在家中触电身亡。在生活刚刚有起色时,一切戛然而止。这成了陈文水永远的遗憾。
11月27日,陈文水去学生家中家访时,代替爱心人士送上爱心款。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摄
他把这些没有完成的爱,给了更多的孩子。
小旺(化名)是岭后小学很多老师看着长大的。因为出生就患有脑瘫,他的肢体很不协调,上台阶时得用手搭在上面一级台阶上,才能迈腿。刚来学校的时候,小旺不会上厕所,想尿了一脱裤子随地就尿。
父亲外出打工,母亲陈丽(化名)一个人带着小旺,为给孩子治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陈丽在他读岭后中心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就想放弃了,“念不念也没有多大区别,别再给老师添麻烦了。”
陈文水上家里去劝,他告诉陈丽,一定要让孩子上学,学会生活技能。学校里,总能看见陈文水领着小旺的手去上厕所,在他的带动下,老师们每次见到小旺时,也大声地跟他打招呼。
小旺在一点一点进步,爬楼梯不再手脚并用,在平地上跑得甚至比大人还快,会帮助妈妈刷餐具,从看到陌生人就躲,到主动走出来握手,老远就跟老师打招呼,虽然说话还是一个字一个往外蹦,只会鞠躬喊一声“好!”
看到陈文水帮助小旺这样的孩子,做了47年教师的叔叔很不理解,“你做校长,做好你本职工作就行了。”
陈文水坚持自己的想法,做老师,不仅要教孩子们知识,还要教他们面对生活的能力和勇气。
11月4日,陈文水带着孩子们在锄洋姜。受访者供图
赎罪
陈文水帮助特殊家庭的故事逐渐传出了这个小山村。2015年秋天,他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打电话的男人名叫李东,家在距离岭后村十公里外的北大悲村。
李东想为自己5岁的孩子小雨菲找个爱心资助。他告诉陈文水,小雨菲的母亲在女儿不到1岁时就因家贫离家出走,自己靠在外打零工维持家里的生计,不久前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家里的积蓄看病都花光了。陈文水联系了爱心人士,资助了小雨菲一年。
2016年,李东又给陈文水打了一个电话,想要把小雨菲“送”给陈文水。“陈校长,我谁都不相信,我只相信你。”
“我考虑考虑。”陈文水没有答应,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当时两个儿子都在读书,他的工资连孩子的学费都不够,每次还要父亲从退休金里贴补点,再找两个姐姐借点。“两个孩子为了省钱都不舍得跟同学出去聚会吃饭。”
从那天起,几乎每天李东都会给陈文水打几十个电话。陈文水听不得对面号啕大哭的声音,后来甚至不敢再接他的电话。最后一次通话是在深夜,李东说他快不行了,请陈文水务必答应他的请求。
陈文水一夜未眠。
过了几天,陈文水去乡里开会路过李东家门口,看到家里挂着白幡,陈文水心里咯噔一下。那天,他没敢进李东家的门,“没脸。”
“这是一个临终的托付,我对不起他,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了。”陈文水就像是赎罪一样,把小雨菲父亲去世的消息在各个爱心群里反复发,求大家一起帮帮她,10元,20元……就这样筹到了1200元,交给小雨菲的奶奶。那时候小雨菲6岁,每次见陈文水都板着脸,从来不笑。
从2016年到2018年12月前,对小雨菲的资助一直不稳定,前前后后换了五六个爱心人士。别人放弃,陈文水不放弃,资助不了就再去找人。“没有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能来资助我们就感恩。”
从小雨菲开始,那种愧疚和赎罪的心态一直伴随陈文水到现在。他越发停不下来,因为他不想让小雨菲爸爸的事情再次发生。这7年,他前前后后帮助了至少五六十个特殊家庭,爱心人士的捐款每一条每一项他都记录在大本子上,已经记了一本半。
很长一段时间,陈文水感到力不从心。个人声音的微弱,爱心人士的不信任,撑不起这个小山村那么多孩子的希望。不定期的捐款捐物也改变不了一个家庭困顿的生活。
11月12日,陈文水与孩子们在做应急演练。受访者供图
“俗气”的小老头
2018年9月,陈文水开始尝试短视频,初衷只是想记录孩子们的日常。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拍摄了一段家访视频,孩子父亲因脑血栓成为植物人,母亲做一个拉链才赚2.5分钱。当晚10点发布,随即大量网友添加他的微信,打电话过来。
陈文水跟每一个联系他的人聊学生的家庭情况,一直聊到转天凌晨6点。那一宿,陈文水为孩子家里筹集了4600元,并在5位老师摁手印作为见证下,把这笔钱交给了孩子妈妈。
年底,粉丝突破1万人,他开始直播孩子吃午饭。
学校里留守儿童多,这也是身在外地的家长最关心的问题,有时陈文水一天会接到十多个询问电话。教育部在2011年启动实施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营养午餐”的标准为每位学生每天4元,今年秋季学期已提升为5元。
岭后小学一百多名小学生,平均每天补助的伙食费在600元左右,即使这样,有时候盛的一勺菜里也就两三片肉。
网友们看到心疼了。有捐钱的,有直接寄东西的,“10多块钱一罐的纯牛奶,送了200多箱,给孩子买的无菌蛋,一个就4元,还有大虾,一只7块钱,一盒就4只,给了50盒。”陈文水估计,现在每个学生每天的午餐标准大概在十几元。对于特殊家庭的孩子们来说,学校的免费午餐,是他们一天中最好的一顿饭,这些肉和虾是过年过节在家都吃不到的。
2019年10月10日,陈文水在给孩子发石榴。受访者供图
每周一到周五中午直播午饭,陈文水雷打不动。晚上10点多,他一般会开始第二场直播,早的时候聊到夜里12点,晚的时候到凌晨一两点。
只有妻子齐建瑞知道,放学回家之后,陈文水往往倒头就睡。“撑不住,太累了。晚上都是使劲爬起来做直播。”
一次假期他在学校值班,曾连着直播过8个小时,房间里只有五六个人,一共收到40元的打赏,个人收益是20元,也就是一个孩子的午饭钱,“你说我是不是挺俗的,张口闭口都是钱。”
后来,这个直播都玩不溜的男人,也学起了打PK,搞起了直播带货。这样流量高,打赏得来的钱,都用来给老师和孩子改善伙食。
他带货的多是助农产品,今年用了二十几天帮顺平县的农户卖出20万斤桃子,以往卖1万斤桃子就需要一个暑假。有人质疑商品质量,陈文水凌晨3点让儿子去找供应商,得到供应商反复保证品控绝无问题才放心。
质疑的声音就没有停下来过。有人写信给教育局,有人举报到纪委,还有人说“陈校长做了好事宣传,就是伪善。”
“质疑就质疑吧。这么多孩子需要帮助和关爱,不讲出去,我一个人帮不过来。”
参与过捐助的人都被陈文水拉进群里,现在三个群大概有1000人。每天收到的善款和用途他都会在直播里介绍,再逐条写出来公示在群里。陈文水还通过直播为每个特殊家庭找到了固定的爱心人士资助,每月可获得200-500元不等的资助。
直播间里的铁粉们给他起了个昵称“小老头”,还有人管他叫“陈妈”,他也毫不顾忌地每天这样称呼着自己。有粉丝评论:“原本我印象中的文化人,不应该和金钱挂钩,显得俗气。但是偏偏是这样俗气的陈校长,我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