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质教育是个老话题，特别是在当下充斥教育焦虑的氛围中，一提到素质教育，常伴随批判声，认为这不过是“隔靴搔痒”，抑或“轰轰烈烈搞素质教育，扎扎实实搞应试教育”。
那么，高考这把悬在师生与家长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存在，是否只能让素质教育成为“空中楼阁”？在江西省遂川县，一场以教育评价改革驱动育人方式变革的素质教育实践正在悄然发生。
文化成绩提升与综合素质发展相得益彰
“一个孩子没有分数，过不了今天的高考，但孩子只有分数，赢不了未来人生的大考”，对一些中小学校长来说，既要满足家长、学生和社会对高分数、高升学率的期待，又要满足社会发展对创新性、高素质人才的需求，这似乎是教育理想在现实夹缝中求生存的“委曲求全”。
2020年高考，南京一中一本上线率95%，家长围堵校门口要求校长下课。一时间，网上关于“素质教育输给应试教育”的论调此起彼伏，关于“人民不满意”的教育何去何从的相关讨论也未曾停息。
素质教育“输”给应试教育了吗？在遂川县教育体育局局长林文平看来，“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并不互斥，学生文化课成绩提升与综合素质发展完全可以相得益彰”。说这话时，林文平斩钉截铁，底气十足，他的这种“底气”，要追溯到他22年前的教育实践。
1998年，30岁的林文平初任遂川草林中学校长。这是一所全县最薄弱的学校，生源质量差，学生打架斗殴，教师精神涣散、满腹怨气，学校管理混乱、纪律松散，教学质量名列区域倒数。面对如此困局，林文平意识到治理学校“顽疾”，与其纯粹抓考试分数，更迫切的是提振师生士气，落实素质教育。
林文平深知学生的未来一刻也不能耽搁，说干就干，他拿出逢山开路的闯劲儿，以大刀阔斧的改革激发学校活力。从完善学校各项规章制度着眼，先后建立了教师管理的分配机制、竞争机制、激励机制、考核机制，选聘教师任人唯贤，大大调动了教师工作的积极性；注重学生的日常行为习惯养成教育，倡导培养学生特长、帮学生树立自信心，激发学生的内驱力；优化校园育人环境，整治校园及周边环境“脏乱差”现象……短短三年，草林中学面貌焕然一新，这所昔日的薄弱校华丽蜕变。
时隔多年，当地的老百姓每每提起草林中学的变化，总是对林文平赞不绝口，这些成功的办学经验也为林文平之后的办学之路奠定了坚实基础。
继担任草林中学校长后，2015年8月，时任遂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林文平，临危受命，兼任当时正处于发展瓶颈期的遂川中学负责人。彼时的县级重点学校——遂川中学，优质生源被江西省各名校挖走，学校连续几年高考成绩低迷，教师怨声载道地哀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文平掷地有声地回应教师：好的教育应该是“人人皆可成才”，教师必须练好内功，为学生、家长做好服务，不“掐尖”办好学校才是真本事！
教师观念的转变是扭转学校办学颓势的关键。在林文平分管遂川中学之前，学校的班会课往往是“走过场”——班主任简单布置班级工作后，剩余时间让学生自习。林文平说：“学生德育是根基，班会课是师生交流互通的契机，要让班会课最大程度地发挥育人价值，帮学生扫除心理障碍，为学生鼓劲加油。”为此，林文平找优秀的班主任谈班会课程思路，凝练班会课育人价值，反复磨课，发挥先锋教师带头引领作用，为全校60多名班主任教师上班会观摩示范课，在全校营造立德树人的良好氛围。
教师的思想认识提高了，学生德育工作内化为行动的自觉。往日教师不在教室时吵闹喧嚣的自习课变成学生静悄悄地自主学习，学生的学习成绩在潜移默化中提高。
2017年，林文平被任命为遂川县教育体育局局长。他笃定要加大改革力度，把素质教育在全县推进。改革伊始，有人质疑这是“素质的面子，应试的里子”。
明确目标，一旦认定就不退缩是林文平的个性，他不因质疑而退缩，抓牢改革的“牛鼻子”，从改革学校办学绩效评价方案入手，对学校实行按学年度分类别评估考核，小学、初中教育教学质量分值由2018年以前的60分减少到15分、20分，所减少的分值分布到德育、体育、美育、劳育中，达到“五育”分值均衡，这一决策让校长们真切意识到“素质教育改革是动真格的”。
遂川泉江小学校长王秀琴认为：“有什么样的评价指挥棒，就有什么样的教育导向。长期以来我们更多侧重的是学生的学业成绩，过分强调终结性评价，忽略形成性评价。学生行为习惯的培养不成体系，没能做到持续性和连贯性，想起什么培养什么，难以固化学生的行为，评价主体单一、评价方法单调、评价内容片面。改革评价方式，才可能把学生真正培养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
“1＋1”特长技能撬动学生发展的支点
以文化课成绩这“一把尺子”评价所有学生，常常会让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在学校被“埋没”。为了满足学生个性发展需要，遂川县提出“1＋1”素质教育特长技能培养模式——学校组建适合学生需求、形式多样的社团，确保每个学生都能参加一两个社团，掌握一项体育技能和一项艺术技能，每星期至少利用一个下午及其他业余时间，开展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不断提高学生综合素质。
新江中心小学四年级有20多个学生经常名列学校“违纪”名单，打架斗殴、拖欠作业时常有之，这让班主任教师头疼不已。
校长张爱民是一位爱钻研、爱发明、会武术的校长。一天中午，张爱民把这些学生召集到办公室问“：你们想跟校长学习武术吗？”学生们听说校长要亲自教授武术，异口同声地回答：“想！”张爱民给学生立下规矩：“一不能打架，二不能拖欠作业。”
每天早上5点20分，张爱民带领武术社团学生开始训练，跑步热身后，他指导学生练习少年拳、太极拳，教攻防要领，外塑体能，内塑精神。经过持之以恒的刻苦训练，原来“天不怕地不怕，三句话不合就动手打架”的刘同学变得彬彬有礼，武术队的队员们违纪少了，拖欠作业也少了，学习成绩不断提升，这届学生毕业考试取得全县第五名的好成绩。
张爱民看到学生的变化，甚感欣慰地说：“要分数，不唯分数，培养人格健全、身体健康、勇于担当、善于创新的适合当今社会发展的人才，我们任重道远。抓好素质教育不只是唱唱歌、跳跳舞那么简单，一是要改革课堂教学模式让学生敢于在学习小组、全班，乃至全校发表自己的意见，愿意和同学交流，敢于面对失败；二是在全社会倡导全面发展的人才观，获得家长、社会的支持。”
遂川县一些乡镇学校的学生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家庭疏于管教，学生常因厌学而辍学。2016年，在遂川县正人中学，一名初二学生小王的父母离异，在家无人管教，学习成绩差，厌弃上学，每天宅在家看电视。校长李泳华为鼓励该生重返校园，不得已采取“简单粗暴”的办法——只要小王每天上学，哪怕到学校晒晒太阳，就给他5元钱作为鼓励。这让小王很惊喜，他逐渐走出家门，步入校园。
重回学校，小王感受到“学校变了”！学校不只是一味地“知识灌输”和频繁地考试排名，而是丰富多彩的成长乐园——学校体育节上，开展田赛类、径赛类、球类、趣味类等形式多样的体育活动；每日大课间，由原来15分钟的枯燥统一课间操变为30分钟形式多样的运动，跑操、跳集体舞、做素质操、大朗诵操……小王投身体育运动，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在竞技体育中找回自信，顺利考上了高中。
像小王一样，去年通过体育特长招生考上高中的学生在遂川县正人中学有7个，如果仅以往常的文化课分数评价这些学生，他们无疑会成为中考“落榜生”。
在遂川博雅学校，为了激发学生潜能，培养自信心，学校将才艺课纳入课程表，涵盖音乐、美术、体育、棋类等30个学科，学生根据自己的爱好申报。学校设有“校园吉尼斯”挑战赛——涉及学习、艺术、体育、生活四大类，比如学习类有“论语之星”“三国之星”“古诗词达人”等项目；艺术类有“毽子王”“跳绳王”“呼啦圈达人”“舞蹈王”等；趣味类有“金鸡独立”“大肺王”“魔方达人”等。每一个比赛项目都在充分调查、征询学生意见后设立，学生还可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特长申请设立项目，达到一定比赛人数后进行立项。每个项目都要经过海选、预赛、初赛、决赛几个阶段，最终的优胜者由学校颁发校园吉尼斯纪录证书和奖牌。
“开展素质教育前，学校的运动会仅少数人参与，县运动会上得奖学生聚焦于城区学校，而今运动会全员参与，获奖学生分布面更广，学生因厌学而辍学的现象基本没有了。”遂川县教育体育局副局长肖田生告诉记者。
让阅读成为师生蓬勃成长的“内动力”
素质教育改革之路是艰难的，需要克服设施、师资、场地等重重困难，这对校长们是个不小的挑战。为了提升校长的综合素质，林文平不断地学习充实自身的同时，还派校长去全国各地学习取经，请专家到学校有针对性地具体指导，也经常自己给校长做培训。
李泳华至今还记得，林文平先后给校长们做过“如何做一个好校长”“如何做一个专业型校长”“如何做一个智慧型校长”的系列培训，要求校长研读《义务教育学校校长专业标准》《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等系列政策文件，推荐好书引领校长阅读，定期举办校长读书沙龙，分享心得体会，撰写读书报告。李泳华回忆道：“当时压力很大，每天非常忙。感觉走路步子飞快，早上很早去学校工作，晚上睡觉还会想着书没读完、工作还没做到位。”
对校长们而言，一方面是改革路上考验重重、压力倍增，另一方面在学习思考中引领学校发展日益精进、收获喜悦。“一看二等三落空，一想二干三成功。”杨芬中学校长叶付勇经常想起林文平在培训中告诫校长们的这句话，鼓舞着他不断提高学校治理能力。
2018年，遂川县教体局在全县教育系统中启动“大阅读”活动。
悠悠泉江河，朗朗读书声。遂川古称龙泉，这片土地自古“庠序相望，弦诵相闻；文献名邦，英才辈出”。
林文平说：“从阅读到‘悦读’，让阅读成为一种力量，师生才能不断积蓄力量。”为了切实让“大阅读”活动落地生根并常态化地开展下去，遂川县教体局成立了大阅读活动工作领导小组，出台了《遂川县中小学大阅读活动工作方案》《遂川县中小学师生阅读管理方案》等制度，加强“大阅读”工作的实地督导与考核，确保了活动的有序开展。
活动开展两年以来，书香学校、书香班级、书香家庭的评选与构建滋养着全县百姓的生活。在戴家埔中心小学，课间活动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书、学习；而在《十送红军》传唱地遂川县五斗江乡，该地小学则借助“百姓农家书屋”这一开放性图书阅览室促进大阅读活动的开展；每走进一所学校，电子显示屏、宣传栏、黑板报等处总能看见“大阅读”的影子，台阶、走廊、草坪都可以是学生们的“读书室”。
环境蕴书香，遂川“大阅读”活动之所以开展得如火如荼，离不开阅读条件、环境的有力改善。近年来，遂川县教体局除了不断加强图书装备的投入外，还积极争取社会资金，用以改善各中小学校阅读环境，2018年，北京慈弘慈善基金会“阅读成长计划”项目进入遂川，这是该基金会除大西北外捐建的第一个中部省份项目县，目前已为遂川县80多所学校配置了1653个班级图书角。此外，心泉计划、宣明会等爱心机构也向部分学校捐赠了图书。这些社会资源如涓涓细流，正源源不断助力该县“大阅读”工作的开展。
“让一个学生爱上阅读，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活动来带动。”遂川县江铃希望学校校长薛文明说。走进遂川县泉江小学，该校正结合国学经典进行每日一诵活动；博雅学校开展了“读书沙龙”，通过“书山计划、书山行动、书山论剑”一系列立体化的活动来提升学生阅读能力。为了让阅读成为一种习惯，该县大阅读活动领导小组成员郭忠生介绍，全县各学校因地制宜、创造性地开展各种活动，并建立合理的考评机制，推动大阅读的开展。如遂川县雩田小学通过建立“阅读银行”积分考评机制推动大阅读活动的开展；北京西站小学、扬芬小学等学校则成立了校级文学社；汤湖阳光希望小学、深圳格瑞特希望学校等学校则创办了校报校刊，为师生的读写搭建平台……
丰富多彩的大阅读活动，既有校级的，也有全县的；既提倡全时读（早+晚、平时+假日），也提倡全员参与；此外，诸如诗歌朗诵、演讲比赛、征文大赛、手抄报及读书沙龙等，各种灵活多样的读书活动有效地激发了师生的阅读兴趣，掀起了全民阅读的高潮。
走进遂川县大汾中心小学的阅读课堂，四年级同学正在语文老师的指导下，饶有兴趣地阅读老师推荐的必读篇目《十万个为什么》。“师生共读”“亲子阅读”等共读共写的方式，正在全县范围内迅速升温。
涓涓细流汇聚成海，为了进一步积蓄力量，将大阅读活动推向纵深发展，遂川县教体局将以“学校管理建设年”为契机，通过完善机制、细化管理、科学考评及动态开展活动等方式，让“大阅读”工作更加扎实有效、花繁叶茂，从而让阅读成为一种时尚、一种力量。
如今，走进遂川的各个校园，随处可目睹读书的场景，随时能耳闻诵读的声音，书香弥漫校园，遂川教育人正在共读共写共生活的教育之路上阔步前行。
遂川县教育体育局教学研究室主任黄闰进表示：“素质教育系列活动的开展，旨在帮助学生自我提升、自我管理、自我觉醒，帮助学生成为更好的自己。”
碧州中心小学校长邓燕平欣喜地看到：“开展素质教育以来，教师的观念不断转变，学生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孩子们眼里变得更有光了。”
遂川县教育改革之路，荆棘与鲜花并存，艳阳和风雨交织。遂川县的中小学校长们在改革路上有踟蹰，有困惑，更有欣喜，但是从来不畏惧，朝着理想的教育之路奋进，做脚踏实地的素质教育逐梦人。
（作者：吴爽）
来源： 教育家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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