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名中国斯诺克球员涉赌被禁赛，都因为“入不敷出”？
12月，世界职业台球和斯诺克协会（以下简称“世界台联”）于9日、12日、24日先后分三次公告，梁文博、鲁宁、李行、赵剑波、白朗宁、常冰玉、颜丙涛、陈子凡共计8名中国斯诺克选手涉嫌操纵比赛并非法获利，因此被暂时禁赛。
公告中明确指出，斯诺克名将梁文博“以******为目的操纵比赛结果”。随后，中国台球协会也暂停了上述8人的所有国内比赛参赛资格。
世界台联官宣宣布暂停中国多名斯诺克球手比赛。图/世界台联官网
整洁的白衬衫，笔挺的黑马甲，精致的蝴蝶领结，伏在绿色案台上聚精会神地挥杆击球，这是斯诺克台球留给观众的高雅形象。
光鲜的绅士形象下，怎么就涉赌了呢？
律师：不排除涉嫌违法
2018年12月，世界台联宣布，中国球员于德陆和曹宇鹏因为涉赌操纵比赛，分别被禁赛10年零9个月和6年。此后，中国台协对于德陆追加国内范围终身禁赛。这也是历史上，中国台协开出的第一张顶格罚单。
事实上，中国台球协会官方早已察觉赌球行为渗透至中国球员群体。中国台球协会主席王涛当年担任秘书长时就曾多次公开强调，要求中国选手确保赛场纯净，打干净比赛。她甚至多次专程前往英国召集旅英球员开会，提醒他们不要参与赌球和假球。
2019年1月，中国台球协会成立了旅英职业球员委员会，由丁俊晖担任主任，梁文博、田鹏飞等四人担任副主任。
委员会成立时，对外公布了六大职责，其中第二条就明确提到：督促、提醒所有球员遵守外国法律法规，遵守世界台联和中国台球协会的有关规定，杜绝假球、赌球事件。
短短几年过后，旅英职业球员委员会副主任梁文博就被查出涉嫌带头涉赌。如今，梁文博已经被中国台球协会撤掉了副主任职务。
“赌球这事，中国台球协会挺难办的。”一位接近中国台协的知情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虽然斯诺克项目在中国隶属于中国台球协会，但斯诺克不是乒乓球、羽毛球那样的奥运项目，代表中国参加世界级比赛的斯诺克球员，并不是各省市体育局培养的运动员，全都是家庭投资培养，并独立承担赴英打球、生活的费用，且各自生活。所以，中国台球协会很难像别的项目那样，对运动员进行统一管理。”
中国台球协会主席王涛。图/视觉中国
目前，8名涉嫌操纵比赛的球员都被世界台联暂时停赛。参照于德陆、曹宇鹏的“判例”，这8人未来不排除会遭到世界台联、中国台协的追加禁赛处罚。
北京市律师协会体育专业委员会秘书长、北京市文化娱乐法学会体育产业专委会主任刘万勇律师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如果查实，这些斯诺克球员中，不排除有人涉嫌违法犯罪了。”
2022年3月2日，国家体育总局、公安部联合印发《关于严肃查处赌博、假球等违规违纪违法行为、切实加强行业自律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刘万勇表示，《通知》并不仅仅针对足球。
《通知》明确规定，对国际体育组织作出的处罚决定，要在认真调查核实的基础上作出处理：对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必须作出追加处罚；对在国际赛事中打假球、利用内幕消息赌博的，一经查实要给予终身禁赛处罚。体育总局政策法规司负责人当时表示，对涉嫌违法犯罪的，要及时移交公安部门。
2020年12月26日通过的《刑法修正案(十一）》还对开设赌场罪进行了修改，增设了组织参与国（境）外赌博罪。“这次曝光的斯诺克球员中，是否有这样的行为，需要有关方面从世界台联等国际组织收集证据，移交至公安机关进行判定。”刘万勇说，“虽然球员涉嫌赌球的行为是发生在境外，但中国司法部门仍然具有管辖权。”
假球已经成为国际斯诺克的毒瘤
斯诺克历史上，诸多名将都曾因涉嫌收受好处为******集团打假球而接受调查，乃至被世界台联禁赛，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昆汀·哈恩、斯蒂芬·李、里奥·费尔南德斯，以及著名的约翰·希金斯。
上世纪90年代前后，斯诺克运动员还算“吃香”。当时，诸多烟草企业争相赞助斯诺克赛事。
但2000年，欧盟司法部门发布禁令，禁止烟草公司公开打广告，斯诺克赛事遭到猛烈冲击，与其他高度职业化体育项目奖金不断增加相比，斯诺克赛事的奖金没有实质增长。
公开信息显示，台球名将奥沙利文和约翰·希金斯，2021至2022赛季，分别获得当赛季世界第一名和第四名的成绩，二人整赛季拿到的奖金为81.2万英镑和41.84万英镑。这个全年收入却只是“球王”梅西一周的“零花钱”。
有斯诺克专业网站统计，于2012年退役的“台球皇帝”斯蒂芬·亨得利，其27年职业生涯收入总和（比赛奖金、商业代言、活动出场费等）约为3000万美元左右，而网球名将纳达尔一年的比赛奖金、广告代言收入合计就接近3000万美元。
直到近些年，斯诺克世锦赛的冠军奖金才从30万英镑涨到50万英镑，但这也只是网球四大满贯赛事奖金的四分之一。
正因为回报太低，斯诺克赛事成为了“赌球”的温床。2010年，名将希金斯故意输掉4场比赛，收获了25万英镑的天价报酬被媒体曝光。这25万打假球的酬劳，几乎等同于一个世锦赛的冠军奖金。
名将希金斯曾因涉赌被禁赛。图/视觉中国
据中国新闻周刊采访了解，斯诺克球员涉赌的方式方法和其他体育运动接近。输掉比赛显然比赢得比赛更容易控制，球员可以通过精准“操作”让自己按照某一个比分输掉比赛，如果之前按此比分在******公司投注，赛后便可以实现获利。
大量的假球最终被发现，也与近年来******公司纷纷赞助斯诺克比赛有关。世界台联与不少******公司进行合作，就可以通过异常的投注量发现“猫腻”。
而《世界台联会员行为准则》规定，世界台联会员的银行记录、电话记录、互联网服务记录、社交媒体账户、电子邮件和其他存储在手机、平板电脑、电子设备、计算机上的记录都长期受世界台联监管。
作为年轻一代斯诺克运动员榜样的丁俊晖，也看到了斯诺克的窘状。在本次中国球员被曝出涉赌后，丁俊晖数次接受了英国媒体的采访。
丁俊晖表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我只能控制我自己。要想拯救斯诺克运动，就必须提高赛事的奖金，运动员也要生活。”
培养职业斯诺克球手，10年花200万值么？
不少斯诺克业内人士得知中国职业台球运动员涉赌的消息，第一反应均是：“穷惹的祸。”
一位职业斯诺克球员的父亲张成对中国新闻周刊感慨道：“这些被公布出来的名字中，大部分球员常年都是入不敷出的，他们可能是为了生计才迫不得已做了这些‘糊涂事’。”
在张成看来，由于丁俊晖的走红，近年来国内不少青少年纷纷立志成为职业斯诺克运动员，不少家长也效仿丁俊晖的父母“砸锅卖铁”供孩子学台球。
但是很多家长在投入的伊始并没有意识到，耗费大量金钱培养孩子成为职业斯诺克运动员大概率是一笔“血亏的投资”。
张成为中国新闻周刊算了一笔账，“一个孩子想成为职业台球运动员，大约在8-12岁就要开始学球，如果有天赋，发展顺利，最终能在职业斯诺克赛事立足大约需要10年。在大城市学球10年的投入成本，需要约200万元人民币。”
早期丁俊晖和梁文博，是跟着一位名叫伍文忠的教练在广东进行训练，还是较为传统的“师父带徒弟”的方式，但是经过多年发展，现如今已有很多正规的台球学校。
据了解，2013年世界台联与中国台球协会于北京联合创办了CBSA世界斯诺克学院，今年该学院在广东东莞还开设了分校。
CBSA世界斯诺克学院小学员全日制练习。图/视觉中国
据CBSA世界斯诺克学院招生简章显示，入门的“启航班”学费为全年10万元人民币。学院还设置了激励制度，如果小球员取得了成绩而升格进入“远航班”，学费将降为3.2万元人民币/年，如果获得国内外青年赛事冠亚军等成绩，就可以进入“领航班”并免除学费。
“一个学球的年轻人，算上房租、学费、教练费、日常生活、比赛的花销，一年的成本大约在20万元人民币左右。”张成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斯诺克球员有时为了训练心理素质，互相约比赛练球，不时也要加一些‘赌注’，这可能也会产生些‘成本’。”张成说，“我孩子成年后，我曾找过一个水平还不错的球员陪他练，有一次双方约好，设置一个几万元人民币的‘赌注’，我记得孩子打一些关键决胜球的时候，手也在发抖……”
本次世界台联公布的涉嫌假球的中国球员名单中，有1994年出生的吉林籍球员鲁宁，也有2000年出生的山东籍球员颜丙涛。
一位斯诺克业内知情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2007年，13岁的鲁宁受丁俊晖影响，去丁俊晖在上海开设的台球俱乐部学球。一个月3500元的学费，全年算下来大概4万元人民币，对于鲁宁的家庭来说都很困难。最后是因为丁俊晖的父亲丁文钧看中了鲁宁的天赋，最终不仅为其免除了学费，还让鲁宁的母亲在俱乐部工作。
争气的鲁宁也没有浪费天赋，17岁时成为职业球员，19岁时便夺得斯诺克世青赛冠军，挤进了中国斯诺克选手的金字塔尖。
在国内成材后的斯诺克运动员想要再上一个台阶，就要去英国寻求发展。
到了英国后，生活和训练成本便会大幅提高。2014年，鲁宁到了英国后曾对媒体表示，“在英国，一年花费要在30万元人民币左右，光是使用斯诺克学院的球房练球，一年花销就在10万人民币左右，这笔费用对于初到英国的球员来说都是很大的负担，毕竟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刚到英国就能获得稳定的奖金收入。”
据斯诺克专业网站Cuetracker统计，鲁宁职业生涯最高排名世界第35名，3年国内、8年英国，共计11年生涯的总奖金已经挣到30.8万英镑奖金，约合人民币259万人民币。
可旅英前3年，鲁宁仅挣了不到7000英镑奖金，约合人民币6万元，但是那3年他却要背负每年30万，共计90万人民币的成本。
中国斯诺克球员鲁宁。图/视觉中国
同期的中国旅英职业斯诺克运动员中，除了丁俊晖和梁文博可以靠奖金“盈利”外，已经成名多年的名将肖国栋在没有赞助的前提下，勉强达到收支平衡，绝大部分运动员没有名气和赞助，状态均是“入不敷出”。
而如今在国内，中式台球无论是从受众规模还是商业化程度都远超斯诺克。有企业赞助的中式台球民间比赛很多，由业内享有盛名的乔氏体育主办的中式台球大师赛，冠军奖金达到500万元人民币，甚至超过了斯诺克世锦赛的冠军奖金，吸引了不少前斯诺克球员转行。
“其实所有台球俱乐部，老板都会有经营压力。因为在有限的单位面积上，摆面积更小的中式台球桌势必坪效更高，斯诺克就逐渐被冷落了，大家都有现实的选择。”一位来自北京的职业中式台球手兼俱乐部合伙人宋冬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我也很爱看斯诺克，但斯诺克的专业竞技性太高，市场太小，中式台球之所以受欢迎就是因为门槛低，上手没难度，娱乐性高。”
若干年后，是否还会有大批年轻人追随丁俊晖的脚步投身斯诺克运动，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容乐观。
曾7次夺得世锦赛冠军，职业生涯赢得超过1200万英镑奖金的“火箭”奥沙利文曾经表示，“斯诺克是一项没有前途的运动，奖金太低，除了最顶级的球员之外，其他球员的生活大都比较拮据。这项运动历史上的绝大多数球员都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奥沙利文还表示，“如果我的孩子想去打斯诺克，那就只能靠自己，我本人不会支持。”
（应受访者要求，张成、宋冬均为化名）
作者：叶珠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