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从上至下分别为中国戏曲学院表演系毕业演出,北京舞蹈学院古典舞表演专业毕业作品《梅花三弄》,河北秦皇岛市青少年宫小朋友表演。 制图:蔡华伟
今年,高考报名人数创下1071万的历史新高,艺考人数也创造最高纪录,达到117万。面对新媒体发展和社会对复合型人才的需求,艺术教育呈现哪些新趋势、新变化,积累了哪些有益经验?未来,艺术教育怎样改革?中华美育传统为艺术教育带来哪些启示?怎样传承、发扬?围绕大家关心的话题,本期邀请三位教育界和艺术界专家进行探讨。
——编者
中国教育在线总编辑陈志文——
如何拥有“艺术的眼光”
学校和家长越来越重视学生的艺术素质培养。据统计,近87%的学生在中小学接受了艺术教育,65%的学生参与了艺术社团或兴趣小组。一项调查显示,小学3年级以下的学生第一培训科目是艺术,多数家长更青睐给孩子选择艺术科目作为基础培养。
中高考改革推出综合素质评价,艺术评测明确进入考核范围。教育部对普通高中学生综合素质评价明确为五项:思想品德、学业水平、身心健康、艺术素养与社会实践。
可以说,艺术人才培养已经实现了全过程覆盖,艺术教育呈现繁荣发展势头。
艺术专业教育不断强调基础文化水平,加强通识教育。今年3月,教育部公布疫情下的艺考新政策。这一政策是艺考政策的延续。去年12月,教育部就对艺考政策进行了大幅调整,主导思想是,大幅压缩需要进行专业测试的艺术专业,全面提高文化课要求,同时大幅压缩有资格独立举办专业测试的学校。目前除艺术类专门高校外,仅有30余所综合院校具有举办独立校考进行专业测试的资格。
这一政策的调整,一方面是为了最大程度保障高考的公平公正,另一方面则是从人才培养的角度出发,提高艺术人才的文化知识水平。艺术类院校要培养有独立思考能力、创造能力的艺术人才。扎实的文化功底,是艺术人才走得更远的基础。
艺术教育正全面走向通识化。近年来,很多艺术类院校在大学一年级不开设专业课,而是将艺术基础和人文素养等通识教育课程作为基础课,计算机与编程也成为一些学校音乐、设计等专业的基础课。事实上,很多艺术人才都有着扎实的文化素养,甚至是跨学科、非科班出身的学历背景。比如电影《大鱼海棠》导演是清华大学热能动力专业学生,《流浪地球》导演曾就读法学专业,曾获雨果奖的作家郝景芳有着物理、经济跨学科背景。
普通高等教育增加艺术类课程,艺术教育走向大众。艺术在对创新思维的教育与开启方面有着重要价值和特殊意义。伴随学科的交叉融合,社会对复合人才的需求日趋增强。
今年,经教育部批准,全国共新增艺术类招生本科专业191个,分布在152所高校,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非艺术类高校。非艺术类高校越来越重视艺术素养在人才培养中的作用,广泛开设艺术专业与交叉学科,并在此基础上大规模开设了艺术类选修课。
清华大学新雅书院设置交叉专业,如创意设计与智能工程专业,培养跨学科创意人才,毕业生授予工程和设计双学位;中国科学院大学专门设立李政道科学与艺术中心,促进科学与艺术的碰撞与交融;北京工业大学开设艺术设计学院,力图使学生“睁开自己纯真的设计之眼”,学会“用艺术设计的眼光看世界”……
艺术教育对人的塑造非常重要。脑科学研究表明,相比数理化等科学训练,艺术对大脑训练的区位与功能不同。很多优秀的科学家在艺术方面造诣很深。爱因斯坦的小提琴可达到专业水平,地质学家李四光曾创作我国第一首小提琴曲《行路难》,深耕农田的袁隆平院士将拉小提琴视为终生爱好……
艺术为人的毕生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活力与创造力。美学家朱光潜认为,无论学哪一科专门学问,干哪一行职业,每个人都应该会听音乐,不断地读文学作品,偶尔有欣赏图画雕刻的机会。从这个角度看,我更愿意强调艺术教育的基础性。正如美术教育家吴冠中所言,“科学探索宇宙之奥秘,艺术探索感情之奥秘,奥秘与奥秘间隐有通途”。把握好艺术教育的“专业”与“通识”,就是不断探索艺术教育的“通途”,既要培养有扎实文化基础的艺术专业人才,也要引领更多人以艺术的眼光,欣赏和创造世间的美好。
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院长关玲——
实践教学要站在前沿
选拔艺术人才,需要一定才艺,而不仅限于才艺。近年来,艺考出题不断突破“套路”,摒弃匠气,发掘灵气,侧重考察学生的艺术表现力、感悟能力和综合素养。从生源阶段选择对音乐舞蹈、声台形表等艺术语言有敏感度和审美力的学生,再通过教学,培养艺术创造力。
实践教学,是艺术教育的重要方法和载体,是艺术认知、技艺习得、思维养成的最好途径。目前,艺术类本、硕专业的培养计划中,除社会实践外,还有以实践为主的课程教学和特色项目教学。它和艺术人才培养目标密切相关、与培养内容环环相扣。
比如,编剧专业的观察实践练习。有年秋天,我们乘车前往香山,一学生写道:柿子红了。一周的香山之旅后,他改为:柿子叮叮当当地红了。“叮叮当当”,不仅说明柿子次第变红,有时间历程,同时为画面增添了声音元素。这是从观察实践中生发的艺术修辞。去年,为创作脱贫攻坚题材微电影,编剧专业组成小分队去云南省的一个寨子采风。回来后,有同学将一开始不愿吃苦劳动、后来在村支书帮助下致富的小伙子写得活灵活现。村支书让他种一亩地,他说:“一亩不成,我种一分。”村支书说:“那六分?”他笑眯眯摆摆手,“不不不,就一分”……为一分地讨价还价的场景让人忍俊不禁。如果没有采风,同学们不知道“一分地”的概念,无法体会一个人从不愿劳动到自愿劳动的思想转变,也就没有生动的艺术表达。
实践出真知。艺术教育如果缺乏实践,无疑是纸上谈兵。实践教学是通过艺术行动完成的思想、情感表达的阶段性训练,要有层次、科学地展开。
实践教学要注重专业交叉、团队协作,提高综合性、互动性。为培养跨专业、复合型人才搭建平台,不少高校都进行了有益探索。如北京电影学院组织学生联合拍摄创作、中央戏剧学院推出毕业大戏、中央音乐学院推出毕业音乐会。
中国传媒大学每年组织大四学生进行“联合实习”,让不同专业的学生合作完成一个艺术项目。在教师指导下,学生需要完成项目策划,建立不同团队,筹集分配资金,分析创意实现途径,制定可行方案。在实践课程和项目中,教学相长、课堂“翻转”。集中进行创意讨论、答疑讨论、任务分解与验收,由学生直接推动进度和方向。
实践教学要站在艺术的专业和技术前沿,调动学生的创造性。艺术教育要和与时俱进的创作理念、设备技术并肩而行,实践教学模式并非一成不变。在创作中强化前沿思考、攻克细节难关,实践教学才行之有效。
2018年,我们带领学生创作了沉浸式晚会《52赫兹的鲸》。在舞美和音响构建的“大海”中,场景环绕带来了全新的叙事模式和视角。美术系师生创造性地综合历史资料和影视作品中的典型场景,运用新技术完成了以四合院为原型的微型雕塑《记忆》。巧思在细节中:冬储大白菜的菜叶用宣纸染色而成,以轻质黏土做白菜心,再将一片片菜叶按真实生长贴上去。这个作品参加了“伟大的变革——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型展览”“伟大历程辉煌成就——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大型成就展”,并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实践教学要观照现实、服务社会,建立更宏阔的视角。文化传承、艺术创新、现实观照,是艺术教育的应有之义。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中国传媒大学2020春季在线课程《电视文艺晚会创作》通过8周的课程指导,制作完成“青春记疫——大学生在行动”主题云晚会,全国20余万学生在线观看。学生们经过66个日夜的努力,将医护人员和志愿者的感人事迹用音乐剧、歌曲、舞蹈等艺术形式呈现了出来。对于他们,这次实践不仅仅是艺术创作技能的提高,更是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全面提升。
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刘成纪——
以美育人以文化人
艺术教育是实施美育的重要途径和基本手段。基于艺术的审美教育,让人于艺术境界中得到精神的洗礼与超越。从美育和美学角度,可为艺术教育实践带来些许启示。
中国具有深厚的美育传统,在培育民族精神、塑造民族性格中起着重要作用。自古以来,人们便认为,教育能给人心灵深处带来改变,即“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自西周周公制礼作乐始,以“尚文”为标志的礼乐传统得以延续,相关的文化被称为礼乐文化,早期主要指礼教和乐教。所谓礼,包括礼仪、典礼、礼器等层面,是行为的雅化或艺术化;所谓乐,包括诗、乐、舞,本身就属于美和艺术。春秋时期诗从乐中分离出来,分化为诗教、礼教和乐教三种形式。这种教育被统称为“文教”。中华文明延绵数千年并长期保持优势地位,依靠的正是这种以美和艺术为本位的人文教育。
中国历史上的审美教育,是贯穿于个体和家国天下的整体“教学方案”。它随着时间推移有所变化,但重视人格教育、教养内化的方法一直被保留下来。“潜移默化”“陶冶性情”“怡情养性”都是具体体现。它立足于个体的人格养成,向培养家国情怀的方向延伸。比如,在个体层面,崇尚“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将“文质彬彬”作为君子的应有风仪和人格表征;在家庭层面,崇尚诗礼传家,认为诗与礼的教育可以培养良好家风;崇尚“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将对世界的愿景以美来象征。借古鉴今,从中华5000年文明史留下的美学遗产中汲取养分,这意味着当代艺术教育除了培养技艺、陶冶性情,更要在价值引领层面指向家国天下这些更宏阔、深远的目标。
美学是综合学科,具有人文性、开放性、包容性和跨学科的特点。艺术教育、自然美育、社会美育都属美育范畴,这从另一个侧面凸显了艺术教育需要重点关注的三个维度。教育者应意识到课堂艺术鉴赏、教学的局限,让学生真切感受自然之美、生活之真,有必要让学生既“读万卷书”,又“行万里路”。
同时,按照现代学科建制,要补齐艺术教育的哲学和文学短板。在我国现行的学科分类中,美学是哲学的二级学科,但它同时也存在于大学的文学和艺术专业,三者分别被称为哲学美学、文艺美学和艺术美学。鉴于我国目前的审美教育主要指艺术教育,这项教育所应具有的理论高度和人文深度,因哲学和文学的缺席还存在一定缺失。在这种背景下,如何打破美学内部的专业壁垒,形成相对完整的美育体系,将是考验我国未来艺术教育能否发挥更大效能的关键。
《 人民日报 》( 2020年08月20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