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机器人的混战江湖:千元产品几分钟售罄,入场玩家各显神通
文/ 何己派 编辑/ 陈晓平
“现场没货了,再买只能发快递。”
8月24日,世界机器人大会第五天,康力优蓝的展台前,很多人询问一款Hello Kitty造型机器人,工作人员的解释淹没在人声鼎沸中。康力优蓝CMO赵博韬已第五年参展,感叹一年比一年火爆,“今年会期延长2天,我们担心消费者会不会疲劳,没想到光一款教育机器人产品,现场就卖了近千台”。
2个月前,大疆首款教育机器人RoboMaster S1,也受到热捧,售价3499元,上线5分钟即现货售罄,第二天卖完两个月的产能,只好转为预订模式,直到8月底,仍旧缺货。大疆内部本以为是个“慢热的市场”,根本没预想市场需求这么强烈。
“玩具”升级
2014年,熊明华在腾讯工作8年后,离任联席CTO,在硅谷创办七海资本,专注物联网和人工智能领域的投资,久在产业前沿的他判断,服务型机器人会成爆发点。
熊明华看了一圈国内外服务机器人公司,发现业内普遍局限在工具属性,比如扫地机器人,具备内容服务或互联网服务基因的团队,几乎没有。他唯一有兴趣的是位于波士顿的JIBO团队,风口很近,深度接触了,决定不投。
2017年初,熊明华参加美国CES展,发现有个中国团队ROOBO(后起中文名“儒博”)展出一款教育机器人产品“布丁豆豆”,且得过“红点”大奖。他来了兴趣,回国考察了大半年,当年9月,由七海资本领投了3.5亿元的B轮融资,熊明华后来亲自出任董事长。
儒博团队有AI研发能力,本来有服务家电、汽车等行业的2B业务,梳理完儒博业务线,熊明华建议公司切换打法,将AI技术的应用集中在教育领域,“面向儿童,可能更有市场”。
2017年起,儒博开始聚焦AI+教育,终端机器人成为一大业务支柱,面向0-3岁儿童的教育陪伴智能机器人“布丁S”,官方售价999元,定位孩子小学阶段双语学习的机器人伙伴“布丁豆豆”,官方售价1899元,两个产品系列的累计销量都过了10万。
同在2017年,开了两家网店、长期销售电脑的李学文准备看看新方向,他爱听“罗辑思维”,此前接连错过儿童手表、智能马桶盖两个硬件风口,决定进军智能教育机器人,结果这次撞上了 。做的第一年,他就感觉“市场从蓝海迅速往红海走”,到2018年下半年,连二三十元钱的玩具都以“教育机器人”的名目出现了。有机构预估,2018年,这个市场的规模约为7.6亿元人民币。
儒博机器人
如何区分教育机器人与玩具?按《2019全球教育机器人发展白皮书》的定义,所有协助进行教学或学习活动的“机器人教育”(如模块化机器人和机器人套件),及具有教育服务智能的“教育服务机器人”,统称为教育机器人。
优必选科技高级副总裁、产品及解决方案部负责人钟永认为,是否具备教育属性是关键衡量标准。比如,市面上有些机器人玩具融入教学知识,但缺少专业机器人知识,不能形成完善的机器人教育体系,有的则是乐高仿品,功能仅限于拼接搭建,这些都脱离了机器人教育的本质。
优必选机器人
教育机器人的出现,与近年AI水平的进步相关,据熊明华介绍,就目前人机交互的水平而言,人与机器对聊依然是世界难题,然而,一个四五岁小孩的对话要求有限,目前的AI能力基本能够满足,而处于“在玩中学”的低龄儿童,也恰有机器人陪伴的需求。
其中,一个客观原因是孩子的孤独。儒博在2019年母亲节,曾经邀请100位用户进行反馈调研,发现绝大部分用户将陪伴孩子作为主要功能。“很多父母工作很忙,陪孩子的时间非常少。我们访谈用户,有孩子抱怨,爸爸陪他睡前读故事时,孩子还在读,爸爸已经睡着了。机器人陪孩子读100遍也没问题。”熊明华解释,除了陪伴互动与听故事,绘本跟读、古诗对词、英语辅助学习等教育功能,都成为家长选购教育机器人的关注点。
新兴中产阶层对孩子的期望,也极大助推了机器人设备的需求,物灵科技的“Luka”机器人一个主打功能是绘本阅读,其CEO顾嘉唯告诉《21CBR》记者,不同城市家长的购买决策,会受家庭收入以及需求所影响:一二线城市比较看重绘本本身的价值,三四线城市“更看重幼升小教材的覆盖以及英语学习的痛点”。
有一定编程实践和可扩展功能的编程机器人,则适合年龄更大的青少年人群。以大疆的RoboMaster S1为例,这个坦克模样的机器人产品,支持Scratch与Python两种编程语言,内置线路识别、视觉标签识别等AI技术,使用者可在体验机器人竞技的同时,学习机器人、人工智能和编程知识。
2018年初,“新课标”改革中,教育部正式将人工智能、物联网、大数据处理等划入其中,编程教育正逐步推广。在有的家长眼中,这些教育机器人本质上就是升级版的教辅工具。
突围不易
C端教育机器人市场,看似火热,实则鱼龙混杂,行业最直观的感受,是同质化产品实在太多。为实现产品差异化,有技术的玩家各显其能。
顾嘉唯告诉《21CBR》记者,入行前,他所见到的所有产品,“不外乎一个大屏幕加一个娃娃身体,全是社交机器人Jibo的翻版”,相当多机器人公司连AI算法工程师都没有,只扮演集成商的角色,无非是拿着第三方AI语音方案,再加个摄像头以及内容程序快速集成,AI技术及英语学习等功能只是宣传噱头。
2016年,顾嘉唯创办了物灵科技,专注消费级智能产品,2017年底,公司推出绘本阅读机器人“Luka”,基于语音交互和计算机视觉技术,提升儿童用户读绘本场景中的纸电融合多模态阅读体验,从单纯的电子数字内容交互,扩展到与实体物理世界交互。截至2019年初,Luka系列产品的总销量已超30万台。
因人形机器人三登春晚的优必选,则以人形机器人的形态进行服务场景的外延,不少厂商采用现成公模套壳售卖,优必选推关节能动起来的机器人,可直立行走、保持重心,舵机等关键技术也正是优必选的强项。2019年,优必选还与迪士尼合作,推出首款钢铁侠智能机器人,售价1965元。
康力优蓝同样采用“强IP带高流量”的策略,与日本三丽鸥合作,推出首款Hello Kitty形象的机器人。该产品面向儿童和女性用户,2018年底上市发售。赵博韬透露,公司有多款强IP产品正在开发,鼠年还将推出老鼠形象的机器人产品。
针对儿童的教育机器人,相对简单,但做好也不易,猎豹用户研究中心发现,单在外观设计上,产品就会面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三个矛盾点,分别指向拟人形象、屏幕和移动性的取舍。比如,外形设计若以动画IP、以动物为原型,初见时会受到欢迎,互动时儿童不会将其当作机器人;若采用人形设计,则可能出现“恐怖谷效应”(当机器人与人类相似超过一定程度,人类对它们的反应会突然变得极其反感)。
对比陪护类机器人,编程机器人在C端的耕耘更为不易,大疆公关总监谢阗地告诉《21CBR》记者,RoboMaster S1卖得火,恰说明市场供给侧没跟上,“这是个很大的痛点,编程机器人的概念很热,但没有解决方案,大疆的产品是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也不一定”。
不过,作为一个新兴的消费级市场,任何差异化都必须在有限的价格区间内实现。
康力优蓝的市场观察是,多数父母给孩子选择机器人产品,通常不会超过2000元,在他们的认知中,与其选个昂贵的“玩具”,不如给孩子花钱报班。李学文告诉《21CBR》记者,其店内售卖的教育机器人,价格从几百元到5000元不等,700-800元的价位卖得最好,多数产品的销售毛利率浮动在50%左右,少部分品牌考虑到研发成本和广告成本,利润率在30%左右。
由于新兴市场规模有限,主流玩家都不愿意将价格定得很高,限制了想象力。过去,康力优蓝曾有定价在2000元以上的C端产品,目前已全线调整。“对公司来说,C端教育机器人赚钱效应比较有限,行业目前规模不大,我们认为,需求是客观存在的。”赵博韬说。
变现求索
硬件挣来的利润有限,多数玩家不约而同地走向一个方向:用硬件作为流量入口或导流利器,将增值服务作为变现关键,比如,面向学校和培训机构输出软硬件产品、课程体系或实验室解决方案,或者向个人推荐付费内容产品。
立志打造生态平台的儒博,正主推儿童智能平台“童秘”,这脱胎于公司自研的机器人系统ROS.AI,主要为儿童教育机器人企业提供智能化解决方案和技术服务。2017年,搭载“童秘”的儿童机器人出货量约150万台,2018年超过1000万台,300多家智能硬件厂商助推下,儒博称“童秘”占据超50%的市场份额,并希望以此撬动广阔的教培市场。
中国约有40万所课外辅导机构,约5万所英语培训机构,市场高度分散,即便塔尖的两大巨头新东方、好未来,两家市占率也不到5%。大量区域性的传统培训机构,日渐遭遇教育资源不足、获客成本高等尴尬。
基于大小教育机构的痛点,儒博科研团队闭关一年,在2019年8月底推出“童秘”升级版——“布丁AI老师”解决方案,这是一套集合机器人、语音、图像、自然语言处理等技术的解决方案。
儒博CTO雷宇介绍,“布丁AI老师”扮演专业教师智能助手,主要负责两件事:用机器人和AI技术的充分复制老师的能力;对课程内容进行AI化改造。为提升交互效果,儒博为“布丁AI老师”设计了虚拟的IP形象,扮演老师和同伴角色,贯穿对话环节和课程设计,并由此落地英语教学场景的产品。比如,英语教育机器人“布丁豆芽”,内置新东方在线“多纳英语”体系化课程,主打体系化学习主课、专项训练辅课、搭配场景互动语境等卖点。
在熊明华的设想中,使用儒博自有产品及搭载“童秘”的用户,一旦聚集到同一个平台上,形成巨型“流量池”,儒博能有会员增值服务等更多玩法,比如付费用户可以享用内容合作方口袋故事、凯叔讲故事等产品。基于硬件的激活提示,儒博已提前实现100万会员的目标,计划2020年达到500万,希望在2019年底,能渗透至少1万会员购买儒博的增值服务。
“如果把B端、C端和儒博三方比作一个‘工’字,儒博是‘工’字中间的支撑,通过自身核心AI技术和庞大的用户池,打通上下的B端和C端。”熊明华说。
早在2016年,优必选就布局教育,一度走过弯路,他们当时推出智能编程教育机器人Jimu Robot,却是按产品思维做教育,不是正常教育方式。2018年,公司调整为以育人思维做教育,策略和思路才终于理清。
优必选优先打通To G,而后布局To B,最后才是To C,国家教育层面是“通关”第一层,存在规模化属性。钟永介绍,在G端方面,优必选建立三级运营体系,即标准校、中心校、人工智能基地,由标准校覆盖所有区域的中小学,中心校是在一个区域里选几个标杆校,基地则是建立人工智能教育基地。
根据国内外人工智能课课标,优必选制定了贯通小、初、高、高职、高校的一体化课程体系。除了研发课程,还开发了AI教育相关的硬件教具、提供师资培训、设计AI智能科技教室,以及提供教学管理与内容资源的云平台。优必选AI及机器人教育解决方案课程,已在全球近千所学校落地,并面向B端的教培机构,提供课程体系、教具等服务支持。
康力优蓝则以智能机器人实验室切入学校场景。类似曾经的电脑教育实验室,公司旗下CANBOT机器人.人工智能实验室,由全智能硬件载体、全人工智能覆盖、创意可视化编程、实战级场景应用课程四大板块构建。其中,智能教育机器人优友·小智,身体由30多个模块、100多个部件组成,可通过拼装,让学生了解机器人的内部构造,并搭载了可视化编程系统。
“C端是基于战略考虑的‘抢位’,B端扩展应用场景和发力E端智能机器人AI教室,这才是我们做教育的主要方向。”赵博韬透露,康力优蓝的机器人AI实验室已进入100多所学校,年底目标计划是200所。
一个明显趋势是,各类玩家都在加码内容,比如,优必选专门联合华东师范大学发布了《AI上未来智造者》课程系列丛书,共10册,已进入百余所中小学;物灵科技则设置了20多人的内容团队,根据大数据技术挑选最热门、最受欢迎的绘本,甚至邀请专家进录音棚进行录制。
社交机器人Jibo
钟永解释,当前AI教育赛道主要分工具型和内容型,前者以AI、大数据等科技手段辅助教学,后者是将AI相关知识作为教学内容来教授,只有在内容生产增强吸引力,教育机器人才具备延展性。比如,在旗下产品“悟空机器人”中,优必选与少儿编程教育企业编程猫合作,加入图形编程能力的模块,双方联合推出了智能AI机器人编程大师课,侧重学习物联网、语音识别等内容。
“C端是基于战略考虑的‘抢位’,B端扩展应用场景和发力E端智能机器人AI教室,这才是我们做教育的主要方向。”赵博韬透露,康力优蓝的机器人AI实验室已进入100多所学校,年底目标计划是200所。
儿童智能机器人公司智伴科技,活跃用户目前突破500万,在8月则进军知识付费市场,推出付费教育服务“智伴优学 VIP 课程包”,主打0-12岁儿童分龄分段定位学习,年费用为388元,购入机器人产品的用户可免费领取2年VIP,公司在2019年计划投入8000万打造独家内容。公司CEO王不凡认为,排他性的儿童学习内容,会是产业竞争重要的竞争力。
未来何时来
高光之下,教育机器人行业仍跋涉在初级阶段。
就教育机器人的本体而言,首先受制于语音交互等AI技术的水平,即便与孩子对话,产品体验也会有逻辑混乱、答非所问等状况;系统化设计方案及零部件的规范尚未形成,短期内难以实现智能手机或个人电脑一样的规模效应,尤其作为“中枢神经”的机器人操作系统,小众的操作系统,容易出现运作不畅、资源不兼容等问题,较主流的有Android、ROS等开源系统,却均受制于国外公司。
据赵博韬介绍,康力优蓝的全品类服务机器人,采用的是基于Linux和Android的自研操作系统UROS, 过去几年,头部企业一直在呼吁发起建立中国自有的机器人操作系统,但是,标准制定需要国家牵头、多方参与。
一头要期待核心技术突破和标准制定落地,一头则是入局的低壁垒,大批希望挣快钱的参与者进入,行业迅速出现低端化迹象。在天眼查平台,以“教育机器人”为关键词搜索,已有超过1.5万家公司。
据云知声副总裁康恒透露,从2017年到2018年上半年,市场发展速度很快,从下半年开始,市场走向开始变得糟糕,2018年,客单价尚维持在500-800元区间,今年已经降到500元以下甚至几十元,低档次产品充斥市场,有的就是一个玩具的噱头,大量从业者产生怀疑甚至退缩的情绪。
不少打着机器人旗号的早教产品公司,根本不具备AI研发能力、产品体验,市面上流通着大量“伪智能”教育机器人,李学文深有感触,过去一年,很多小规模、做杂牌的供应商厂家冲击市场,“有的产品,说白了,忽悠人的成分更多,无非加上‘智能’两字,家长们觉得特别高大上,可以辅导孩子学习,实际达不到那种效果”。
据李学文观察,真正有技术能力的公司只有零星的几家,大量所谓机器人产品,普遍在传统早教机的基础上,加上一个语音识别功能,“按照一个喇叭、一个具备语音识别功能的主板,加一个外壳的最低配置,成本价不过几十元”。他认为,2018年一轮激烈竞争下来,2019年能活下来的教育机器人品牌,成规模的也就10家左右。
“小品牌上一波广告,只想赚一票走人但最终失败收场;有技术团队、想沉淀下来做到Top的大品牌,才能继续扛下去。”李学文说。
另一位在线下商场经营门店的代理商,向《21CBR》记者表达了同样想法:“大品牌的教育机器人在细节各方面做得更完善,相比只是造型变了变的杂牌产品,认知度更高。”但是,家长对这一品类的信任,正在削减,据该代理商统计,某知名AI公司旗下的儿童机器人产品,卖出70台,却有15台退货。在李学文的网店,售卖的智能音箱类产品,退货率仅2%,教育机器人产品的退货率则高达15%。
顾嘉唯认为,家长对教育机器人产品的热情,最终取决于产品能提供的服务价值,需在内容、算法、供应链、渠道和品牌等多个环节投入,这要更多的努力。否则,再好的产品,也可能昙花一现。
2017年,Jibo力压iPhone X,登上美国《时代》封面,一时风头无两,这个圆滚滚身材的产品,拥有讲故事、拍照、天气查询等多种功能,具备社交情感认知与表达能力。即便现在,仍能从国内多款教育机器人产品的外形上,看到Jibo的影子。
2018年,Jibo却出售了知识产权资产,结束高开低走的旅程。外界将Jibo的倒闭归结为高定价、量产难、技术更新等问题。曾担任Jibo董事的顾嘉唯则认为,最大原因是时点不对。
“技术迭代还没有达到成熟商业化的标准,价格和价值点之间的gap太多。做iPhone之前,苹果做了4款类似产品,为什么最后是iPhone爆了?时间点决定一切。”顾嘉唯说,物灵科技曾是Jibo的中国独家合作方及投资人。
教育机器人行业仍处于早期,谁也无法准确预测爆发的真正节点。能确定的是,设备所能提供的价值是爆发的关键。
“编程教育机器人,至少现在它不是普惠性的。”谢阗地告诉《21CBR》记者,为孩子选购大疆S1的家长,多为工程师背景或从事科技相关工作,这部分群体仍很小众,“很多家长并没有意识到,要给孩子配置机器人教育相关的一系列产品和课程。这个路径很长,看清楚实际教育效果和行业状态还需6-10年时间。”但谢阗地相信,新一代家长的关注和认知程度已比上一代高很多。
熊明华在腾讯经历了由2000人扩张到超过3万人的历程,他对这个新行业是非常乐观的,将自有品牌100万台出货量作为近期目标,只是不确定是要花一年还是两年做到,“中国每年新生儿童约1500万,单是0到6岁就是9000万,小一个亿的孩子,即便我们卖了100万台,渗透率也才1%。三五年内,渗透率完全有机会达到10%”。
(文中李学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