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光临沂校区,喻莎/摄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 喻莎 胡金华 上海摄影报道
8月29日,吴雨接到一个电话,是绿光少儿教育宝地校区的校长张珊打来的,对方在电话中表示:“现在有家长要退课,我这边可以帮你办理转课,把她剩下的课时转给你们,这样会比你们直接续课优惠很多。”
吴雨的孩子已经在该教育机构上了半年的课,本身也有续课的意愿,便同意了对方的提议。“本来我想9月3日上课的时候再过去交钱,但是对方一直强调名额只有一个,并暗示如果我今天不去,到9月3日就不一定转给我了。于是我当天去了一趟,现场谈好以后就把钱转过去了。”吴雨告诉《华夏时报》记者,张珊表示时间仓促,后续再把合同和发票补上,“出于对校长的信任,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回家等着上课了。”
9月3日,吴雨等来的却是一则停业通知。当天上午,绿光教育官微发出一则停业公告,宣布所有校区停止营业,并安排专人专岗在各个校区提供未消课登记,从9月3日下午1点开始。另有家长告诉本报记者,该机构9月2日还在收取学费,还有不少家长在得到机构工作人员“后面课程不变,继续上课”的保证后,缴了费。
在绿光少儿教育做暑期兼职的大学生宁叶也向本报记者表示:“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破产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上课。停课那天我们立刻赶到总部,结果人去楼空,凌晨搬走了,物业管理费都没付。”另有全职员工表示,任何停业前的消息都没有,8月份公司内部还在发送销售激励制度的邮件。
9月3日绿光总部人去楼空,受访者供图
9月10日,《华夏时报》记者走访了绿光少儿教育多个校区,均已大门紧闭,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不少门店内陈设一切正常,各种教学工具也都还在,店内还放有雨伞、洗手液等常用工具,每家店门口都贴着“绿光20周年庆”字样。
绿光浦建校区大门紧锁,喻莎/摄
随后,记者多次拨打绿光少儿教育总部及负责人的电话,但截至记者发稿,均无人接听。
所有校区一夜关停
作为一个在上海成立了20年的老牌教育培训机构,绿光少儿教育以新概念英语培训起家,逐步扩大到其他学科,鼎盛时期在上海拥有30多家分校门店。
多名家长向本报记者反映,该机构的工作人员在今年“双减”政策陆续出台之际,曾向家长承诺“不会受影响,正常上课。”吴雨也告诉记者:“8月29日,班主任跟我说,根据上海市教委‘双减’实施细则,周中上课并未突破细则要求,9月3号正常上课。结果9月3日,突然关停了。”
还有家长告诉记者,9月2日,在听闻关停传言后第一时间向该机构老师求证,而对方表示“正常上课,没接到关校通知。”
9月3日,绿光少儿教育在官微发布停业公告,绿光教育不再开设任何线上和线下课程,所有校区停止营业。当天,家长们纷纷赶到各自校区,但是已经人去楼空,各校区只有一名第三方工作人员负责登记到现场家长们的退费信息。
纸质登记表显示,家长需填写学生姓名、校区、缴费金额、剩余课时、联系方式等。而对退费进度等事项,各校区负责登记的第三方工作人员均表示无法透露。记者又拨打绿光的处理登记热线,针对后续退费计划等事项,该工作人员也表示只负责登记,其余并不清楚。
而在记者在获得的另一份公告中看到,绿光表示将与专业保安公司签订协议,在每个校区安排专业保安人员接待家长的退费要求。在记者获得的一份售后安保服务规范文件中,则明确了保安人员的基本要求,如着便装不穿保安服、对于不清楚答案的问题承诺记下并安排专人回答,文件中还提供了基本话术,对于常见问题要如何回答均作出了示范。
上述公告显示,暂定每个校区两周时间安排专业保安人员接待家长的退费要求,根据实际需要再延长。但在记者9月10日、11日两日走访各校区后发现,两周未满,已经有校区无人负责登记退款事宜。
9月11日,记者来到绿光临沂校区,该校区所在商场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两天绿光负责登记的人已经不到现场来了,只是将表格留下,委托他们协助家长登记,该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目前该校区已有近百名家长前来登记,但是关于该校区的房租是否到期等事项,该工作人员表示不便透露。
关停前还在收费
据本报记者了解,目前,需退金额尚未通报。而据维权家长们初步测算,涉及人员已超过千人,涉及总金额已超过2000万元。
有家长告诉记者,绿光少儿教育关停前还在收取学费,还有不少家长在得到机构工作人员“后面课程不变,继续上课”的保证后,缴了费。
吴雨便是在宝地校区校长张珊的保证下,于8月29日缴了费。“9月3日关停消息出来以后,我才发现,当初张珊给我的付款二维码是她个人的收款码,而她没有给到我相应的合同和发票,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找绿光维权。”吴雨告诉记者。
此外,记者从一个320余人的群里了解到,至少有20位家长,与吴雨有着相似经历,他们都和张珊有着相似过程的交易。一位家长老王向记者表示,张珊从去年开始,以相同的话术为多位家长办理转课,且大多数家长都是把钱直接转给了张珊,而张珊承诺后续会补上转课合同和发票。但是直到绿光少儿教育宣布停业,张珊承诺的合同和发票也未见踪影。
据老王向记者提供的聊天记录显示,她曾多次向张珊问起发票,张珊表示发票已经开好了,但是却以各种理由迟迟未将发票送出。“张珊卖给我们的是其他同学的转课, 一直到9月3日我们二十几位家长才知道,他们系统里压根就不是我们孩子的名字。现在我们只有转给她的转账记录,这个钱她也没有给到绿光,我们连找绿光的凭证都没有,那到时候要如何维护自己的权益?”老王表示。
本报记者多次拨打张珊电话,截至发稿仍未接通。在记者获得的一份录音中,张珊表示,自己只是一个中间人,钱已经转给退课的家长,而当家长质问转课合同及转课系统里为什么没有改名字时,张珊则表示合同已经在9月3日补齐,对此,家长对停课后才补的转课合同是否具有法律效应表示质疑。
对此,上海正策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张大超表示,校长在收取学费和处理家长更换课时时,用个人账户去操作,明显有失规范,如果中饱私囊到一定数额,当然可以追究其刑事责任。职务侵占罪是指公司、企业或者其他单位的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本单位财物非法占为己有,数额较大的行为。张大超坦言,如果校长涉嫌职务侵占这一亲告罪,其实最应该追究其责任的是绿光公司,而不是家长们。家长们目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需要向家长们负责的一定是绿光的股东。
多位家长向记者表示,目前已就绿光及张珊个人分别报案,但是多方获取的信息显示,针对张珊个人立案的难度较大。
“被失业”的绿光员工
在记者获得的录音中,张珊表示,自己也是停业公告出来才知道自己“被失业”了。和张珊一样“被失业”的,还有绿光基层的培训老师和工作人员们。
有培训老师前一天还在通知班里的学生上课,转眼就发现机构关停了。“我也是9月2日晚上才被通知,明天不用来上班了,这才知道公司要关停了。”一位绿光少儿教育的工作人员向记者表示。还有营销人员表示,8月份公司内部还在发送销售激励方案的邮件。
在绿光少儿教育做暑期兼职的大学生宁叶也向记者表示:“停课那天我们立刻赶到总部,结果人去楼空,凌晨搬走了,物业管理费都没付。现在我们联系不上总部,他们指出会给全职员工基本工资,而我们兼职人员辛辛苦苦一个月,一句回应都没有。”
记者获悉,后续处置措施里,员工处置方面,绿光表示,会在9月份待银行理财产品到期后分两次支付员工8月基本工资,而未提及奖金发放和失业补偿相关措施,也未提及兼职员工的处置措施。
“我们得知停业的第一天立刻报案,但未受理,我们便去了劳动局,劳动局指出大学生兼职不受劳动法保护。监察大队说会帮我们一并调查,现在给我们的最新回复是我们只能走法院诉讼。我咨询过了,律师费2800元,但我兼职的工资只有3000元。”宁叶告诉记者。
宁叶称,一个暑假班的时间为一个月,她的岗位是任课老师,小孩子的语文和英语以及日常的生活管理,都是由她和另外一个搭班老师负责的,而这个搭班老师,也是大学生兼职。
记者了解到,像宁叶这样在绿光做暑期兼职的大学生不少,“约定发工资时间是每个月的20号,但是现在公司连夜搬走,杳无音讯。全职的工资称提前至6号,目前已经有一些职工收到了,但也只有基本工资。过分的是,兼职的工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没有指明什么时候发给我们,甚至可能还不发给我们。”宁叶向记者表示。
就此,记者多次致电绿光少儿教育,但截至记者发稿,均无人接听。
从产业来说,原有学科类教培公司如果要活下去,必然转型STEM和音体美。STEM由于有比较高的技术门槛,进入者可能不会太多;而音体美由于进入门槛低,主要靠营销,因此今后一段时间内从业人员的资质、教学效果等可能出现大范围的良莠不齐。而原有的学科类培训班将转为地下活动,以“高级家政一对一”“专教孩子的公司助理”“公海邮轮补习班”“位于美国的补习网课”等形式,更难管理,会导致行业乱象。
“从原有的客户来看,有些人称之为‘内卷’,我认为并不恰当,因为‘内卷’是主动的,是为了得到好结果,而以我周围的情况来看,半数家长送孩子去培训班其实主要并不是为了让孩子有多少提高,而是让孩子的精力有一个去处,避免回家之后还得一直看娃。”暨南大学生命与健康工程研究院教授张弓向《华夏时报》记者表示。
对家长退费难的现象,张弓表示,家长退费难,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走法律途径,依法解决。教培行业经过2018-2020年的高速扩张,基本上都是寅吃卯粮,因此公司账面资金一定不足以退费,否则也不会跑路了。因此,家长想要退费,只能走法律途径。
评论员雷舒雅认为,对违规收费(比如进行金融操作)导致的退费难,本来就该加强监管,对触犯刑法的决不手软,坚决维护消费者的权益,维护社会秩序;但是确实因为经营不善破产关门导致的退费难,各地政府部门就要从尊重事实出发,制订妥善的解决方案。
“在处理具体个案的时候,需要综合平衡各方利益,依法依规稳妥推进,还需要帮助协调,设计合理方案。不仅仅要充分保障消费者的合法权益,还需要对培训机构员工做好分流引导,为这批人进入正规学校教学,或者引导转向非学科类培训等岗位,尽可能提供便利条件。”雷舒雅表示。
建立新型资金监管机制
据悉,为维护行业秩序,为消费者纾困,上海市培训协会建立了跨界公益互助机制,截至目前,上海市培训协会已募集到40多家机构的公益课程,覆盖艺术辅导、体育指导、科技指导等。
绿光教育也在公众号上陆续公告了愿意接收学员后续学习的机构名单。除了艺术、兴趣班类的课程,也有部分机构开设了新概念英语等课程供家长选择。不过有不少家长向记者表示:“我们的诉求是退费,这样的公益课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谁知道它会不会是下一个绿光。”
天眼查数据显示,今年以来,2021年教培相关企业注销或吊销的数量超14万家,较2020年同期相比,增长约34.59%。而就在最近几周,除了绿光少儿教育,还有启文教育、华尔街英语、艺文教育等多家沪上知名培训机构,都宣布关门停业。
针对近期频繁爆出机构关停、家长退费难等现象,上海已有所行动。不少学校开学时发的《告家长书》,再次提醒有需求参加校外培训的家长一定要优先选择已实施“银行定期划扣”等有效保障预付资金安全机制的机构,依法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记者从上海市培训协会官方微信号获悉,为切实维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促进本市培训市场健康发展,上海市培训协会协调相关培训机构与商业银行探索实施银行定期划扣等新型资金监管机制,自6月1日起,已分批面向社会公布相应名单。
截至9月14日,已公告42家培训机构和14家商业银行,它们共同承诺:消费者预付的培训资金由商业银行直接收取、保管;商业银行按照与消费者及培训机构的合同约定,将培训资金定期划扣至培训机构,每次划扣额度对应的培训服务时限不超过3个月(约定培训周期)或者60课时(未约定培训周期),商业银行每次划扣培训资金的时间在相应培训服务开始前的1个月内;消费者可以按照合同约定,要求商业银行停止后续培训资金的划扣。
(文中吴雨、宁叶、张珊、老王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