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不住的高分复读

作 者丨王峰

编 辑丨包芳鸣

图 源丨视觉中国

7月中旬，各个省份的2023年高考招生尚处在第一轮，一个特殊的群体已经开学了。这就是2024届高考复读生——他们2023年高考失利，但他们不服输，打算再拼一年，立志在2024年高考凯旋。

高考复读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2022年全国高考报名人数1193万人，但2022年全国普通高中毕业生只有824.1万人，高考复读生占据了360多万人差额的相当部分。

复读是一段艰难的旅程，未来的一年，他们将在高强度的上课、刷题中度过，在孤独中挑战极限。

河北衡水泰华中学的官方微信上，已经刊登了3名考入清华、北大的2023届高考复读生的感谢信。泰华中学原名衡水一中，这所大名鼎鼎的超级中学每年从全国各地招收大量复读生。

今年，又有一些复读学校开出天价奖金，宣称对2024年考进清华、北大的复读生免除学费的同时，最高重奖50万甚至100万元。但另一面，又对人数更多的普通复读生收取高额学费。

重奖高分复读生早已饱受诟病，不仅破坏教育生态，甚至容易滋生“复读专业户”。破解盲目复读，需要深化高考改革。

重奖高分复读生

7月11日，安徽省高招的本科普通批还没开始，北京师范大学蚌埠附属学校的高三复读班就要报到了。

北京师范大学蚌埠附属学校高中部是一所民办学校，今年面向安徽全省招收复读生130人。

重奖考进清华、北大的学生，是复读学校招生的普遍招数。

北京师范大学蚌埠附属学校的招生简章中写道，2024年高考考入清华、北大的复读生，凭录取通知书退还学费并奖励10万元。

位于河南洛阳的嵩县江苏高级中学办学时间仅4年。学校官微显示，经研判，该校今年将举办高考复读班，计划招生160人，若2024年被清华、北大录取，则奖励人民币20万元。

广东省普宁市华美高考复读学校采取了分层次的奖励计划，对2024年考入清华、北大、港大的学生重奖50万元，对考入浙大、南大、复旦或分数650分以上的学生奖励10万元。这项政策去年就已执行。

（普宁市华美高考复读学校的奖励政策 来源：该校官微）

湖南省郴州市苏仙区金海学校今年计划招收500名复读生，抛出的待遇格外丰厚，对于今年高考650分以上的复读生，不仅免收学费、住宿费，还一次性奖励8万元，以及每月发放500元生活费，如果他们2024年考入清华、北大，还能得到一次性奖励50万元。

陕西省汉中市仁德学校可谓复读生奖励之最。该校官微介绍，2024届复读生可享受“圆梦奖学金”计划，奖学金最高100万元。其中，文科600分以上、理科630分以上的学生报名，可获得10-50万元奖励。此外，获得市状元奖励20万元，省状元奖励50万元。

（汉中市仁德学校的招生宣传 来源：该校官微）

给考入清华、北大的学生高额奖金，间接助推了一些对清华、北大有执念的考生反复参加高考。

据悉，为了考上清华大学，广西籍考生唐尚珺今年已是第15次参加高考。唐尚珺近日对媒体表示，“清华是不太可能了，不执着了，上985没问题”。去年，他就报考上海交通大学并被录取。

唐尚珺多次复读的主要原因还是对清华大学的执念。但他也说，奖学金“平均一年就两万，刚够我下一年的生活费”。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认为，要遏制学生的高分复读、“考霸”现象，全社会应该形成共识，比如取消针对高考高分生、被名校录取考生的奖励措施等，至少可以先取消针对高考复读生的所有奖励措施。

“高分复读会加剧应试竞争，进而恶化教育生态。为此，需要加强对这一现象的治理。”熊丙奇说。

复读生意经

抛出高额奖金，是为了打造知名度吸引更多复读生报名，背后则是更大的利益。

对于处在最低录取分数线的学生，汉中市仁德学校每学期的学费是1.18万元，此外还收取每学期4500元的住宿费、伙食费，以及每学年3000多元的校服等费用。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梳理发现，对于处在最低录取分数线的学生，各地复读学校的学费每学年普遍在万元以上，此外还会收取数千元的住宿、餐饮费。

不同的机构招生规模差别很大，有的只招收百人左右，但河北衡水泰华中学这样的知名学校，则是规模化招生，并开始异地输出。

泰华中学官微的文章显示，2022级高三复习部分为A、B两部，班级序号排到了近30个。今年，泰华中学国际部也招收了复读班，这个复读班被称为香港班，学生既可参加内地高考，也可参加香港高考，课程重合度高达80%。招生宣传文章称，香港八大名校录取率达到40%以上，但河北985大学录取率仅有1.48%。

今年7月1日，衡水泰华中学与青岛长江学校签订合作办学协议，在青岛市成立首个衡水模式高质量复读精英班。复读精英班上课全在青岛长江学校内完成，师资由衡水泰华中学全权派名师专家驻校亲身执教。

因为高考复读班可以在全国招生，自然可以笼络优质生源，提升民办高中的品牌效应，进而拉动高一年级招生。2022年，全国民办普通高中4300所，比上年增加292所；在校生497.79万人，占全国普通高中在校生的比例18.34%，比上年提高1.05个百分点。

在巨大经济利益和政绩利益的驱动下，公办高中举办复读班甚至可能“回潮”。

今年1月，民进山东省委会秘书长姜军锋在向山东省政协十三届一次会议提交的提案中指出，“近年来，我省公办普通高中举办复读班或招收高中毕业生插班复读，大有‘死灰复燃’之势。”

姜军锋介绍，从他的调研看，主要存在三种情况：公办高中单独举办复读班，有的甚至根据高考成绩单独编成“高分复读班”。公办高中招收高中毕业生插班复读。还有公办高中与民办高中联合招收复读生，虽然复读生在民办高中上课，授课任务却是由公办高中的在职教师来完成。

实际上，教育部早在20年前就下发通知，要求从2003年秋季开学起，各地公办高中不得占用学校正常的教育资源举办高中毕业生复读班，也不得招收高中毕业生插班复读。

专家指出，公办高中招收复读生不利于教育公平，会使本来已经短缺的高中教育资源更趋紧张，导致教育资源的整体使用效率降低，也影响普通高中实施素质教育。

当然，复读生是以社会考生身份参加高考，政策并未禁止民办高中或培训机构招收复读生。近年来，甚至有复读生通过上网课自学再参加高考，实现人生价值。

不再追求身份标签

可以免学费、拿奖金的高分考生只占复读生很小的比例，最主要的复读生，是只差一点就可以考上本科，或者只差一点就从“本三”考上“本二”的考生。

刚参加完2023年高考的李劼（化名）是这样一名复读生，他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自己和家庭坦然接受了复读学校的高学费。

“我去年被一所民办高校录取，每年学费要2万多元，四年本科读下来就要将近10万元。复读的学费虽然更高，但只要缴一年，而且我的分数只要小幅进步一点点，就能考上公办普通本科，每年只要6000元左右的学费，算下来还是很划算。”李劼说。

但李劼也说，一年的复读生涯很辛苦。“复读学校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考试，每逢考试我就特别郁闷，导致睡眠不好，上课没有精神。”他说。

李劼喜欢打篮球，但复读学校的学习强度大，日常课程里没有体育课。李劼冒着被老师和家长训一顿的风险，隔一周就偷偷跑出学校和朋友打一场球。

（一所高考复读学校2023年上半年课表 受访者供图）

但复读也使李劼对高考“独木桥”看得不再沉重。在他的复读班里，有艺考生转成了普通考生，还有选考物理的理科生转成了选考历史的文科生。要是在以往，李劼肯定以为，这种影响人生的大事显然过于随意。

“复读之后才发现，高考并不能决定我们的人生，实在不行再来一次，只要努力总有机会成功。”他说。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也指出，在进入大学以后的个人发展中，一流大学、普通本科、高职大专三个层次的学校里，有大约20%的交叉变化，即后一个层次学校里前20%的学生，个人发展会超过前一个层次学校里后20%的学生。

“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家不要太过在意现在考上的是什么学校，大学还有4年，更应该把它当成一个起点。”储朝晖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但面对复读生的生源结构，需要反思重奖高分复读是否存在深层次原因。

陕西省决策咨询委员会课题组2017年发表的报告介绍，陕西省高考复读率长期在18%以上，居全国第一。而大部分省份复读率只有5%-7%。

课题组认为，高复读率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实⾏“本科与⾼职⽐例基本相当”的政策，⿎励学⽣上⾼职，但却导致本科教育供给与社会需求不相匹配，⼤量考不上本科的学⽣只好选择复读。二是⾼考本科分为⼀、⼆、三批次录取，使⼈们误以为本科⾼校分为三个等级，也造成了“三本院校”的学⽣在社会和就业市场受到歧视，进而导致放弃“三本院校”并复读。

破解上述高复读率需要深化改革。

目前，随着专升本的扩围，“高职-本科-研究生”的升学路径更加清晰。教育部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司副司长林宇今年3月介绍，高职毕业生现在每年有接近1/5的学生实现升学深造。

陕西等8省份已经启动新高考改革，2025年起，除提前批次外，分本、专科两个批次录取。目前，新高考改革省份基本都已实行本科批次合并录取，以减轻学校的等级身份标签。

陕西省决策咨询委员会课题组的报告介绍，陕西省2016年第三批录取分数段的考⽣共12万余⼈，却有4.5万⼈放弃填报志愿，占36.4%，其中⼤部分成为复读⽣。该报告预测，实施本科二三批次合并录取后，预计⾼考复读率将从18%降到6%。

“本科批次合并录取与复读率下降有直接关系，本科高校不再被贴上一、二、三批的标签，以往考上‘本三’的学生可能就不会为了追求上‘本二’而复读。”熊丙奇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SFC

本期编辑 刘雪莹 实习生 谭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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