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舒大卫晕晕的,时常感到天旋地转,房间也在转,“看一下手机就不行了。”去医院做核磁共振,查不出毛病,他怀疑是耳蜗平衡紊乱,得了美尼尔氏综合症,查了也不是。后来确诊位置性眩晕症,医生开出进口的强力定眩丸,吃了见好转,后又复发一次,“2016年之后就没有出现过。”
讲着“头晕男孩”的来历,舒大卫近期接受麻乐音乐专访,男孩没再头晕,倒上了专辑标题,《Dizzy Boy》是舒大卫做音乐近十年来的首张个人录音室专辑。
每逢演出,他都在屏幕打上“杭州特产”、“头晕男孩”的艺术字,经纪人觉得这让观众不知所以然,舒大卫便听命,将用了十年的微博昵称“大卫与模特”改成“舒大卫DizzyBoy”,方便传播。
初春的杭州正午,上班刚开完会的舒大卫,穿着自制的“头晕男孩”蓝色卫衣,现身路边咖啡店,不喝咖啡因饮料,他点了杯巧克力。肤白脸嫩,头发是精心理好的模样,说是为了跟专辑封面保持统一。
他掏出手机,展示当时还没曝光的封面图,“Dizzy Boy”和“杭州特产”的标签赫然在列,黄、粉、蓝绿的撞色,让这幅带着City Pop感觉的图画焕发浓重的个人特色,左凤右龙的窗框上,端坐着舒大卫的卡通化身,望向窗外的海滩,预示着《Dizzy Boy》是一张颇有本土风味的City Pop专辑。
他一直标榜自己是卧室音乐人,崇尚低保真(Lo-Fi)质感,专辑开宗明义,一首《Welcome To My Bedroom》是他向听众发出的卧室邀请函。Lo-Fi音乐讲究廉价的设备和低品质的声音,舒大卫最初用iPhone 6s的音乐创作软件GarageBand,“点”出了这首歌的初貌,鼓用808打底,主旋律、副歌、和弦通通往Lo-Fi上靠。后来软件音色换成了真乐器,“初衷是一个想做Lo-Fi的卧室音乐人想做一张Lo-Fi专辑,但他慢慢变掉了。”
采写:麻乐
卧室里的流行歌
多年来,舒大卫音乐传递的听感也在“慢慢变掉”,2012年的创作demo集结成一张EP《待摸》,是从20多首歌里精挑细选发表的。几年间那些旧作辗转于豆瓣、网易云和虾米音乐,豆瓣红火时,他的歌还登上过排行榜前几名。
旧歌大多是箱琴配唱,曲调深沉、歌唱诗意,但舒大卫并没想做民谣,而是朝着流行歌进发,“因为我不会做,不知道怎么做流行。”碍于当时的音乐技能还不够,“可能当时不太会写吧,各种想法都匮乏一点,当然也会有人喜欢,我现在觉得是匮乏一点。”后来他几乎不再用这些歌。
舒大卫一直是上班族,录音专业出身,他为《奔跑吧兄弟》里的Angelababy和迪丽热巴做贴身录音。起初音乐是他的业余休闲,“我想和同事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保持自己领地的感觉。”音乐就是这块特殊的领地,但当时没把音乐看得特别重。他曾钟情布鲁斯,喜欢吉他猛将John Mayer和Eric Clapton,“想要变成弹吉他很厉害的人,但是后来发现不可能。我的路线还是往制作上面多一点,技术上面没办法变成乐手。”
2016年,以独立摇滚、Lo-Fi、Jangle Pop等风格见长的加拿大音乐人Mac DeMarco,吸引了舒大卫的注意,让他迷上Lo-Fi,“那个时候他用什么设备,我会去看。”由此开始研究合成器,他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一台比自己年纪还大的雅马哈键盘,发现喜欢的音色,都想放进歌里。
通过多年录音技术的成长、演奏的历练,舒大卫发觉自己逐渐有能力编织出想要的音乐,他从小喜欢旋律优美的流行歌,“发现我可以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了。”
经朋友推荐,舒大卫钻研起City Pop,还专程到日本买来唱片研究,他喜欢山下达郎、角松敏生这些City Pop代表人物谱写的旋律,“演唱旋律很棒,它有点带你回到小时候的感觉,但又有一种新的感觉。”City Pop在旋律创作上给舒大卫很大启发,他的歌没有了当初深沉而青涩的“待摸”样,逐渐进化成了今天《Dizzy Boy》里的悦耳流行歌。
杭味City Pop
专辑里的《幻想中华街》是一首本土化的City Pop,曾登上过网易云硬地原创音乐榜月度单曲Top 3,这首歌源自舒大卫2017年春节练吉他时随意弹出的音阶,曲调是浓重的中华味道。
“我这个年纪的人会很喜欢听City Pop,它有一种带你回到小时候的感觉,歌里面写的情境是20多岁、30多岁、年轻人、上班族在下班的时候需要放松、需要玩,刚好到达这个年龄段的人,手上有闲钱,和音乐里面写的东西非常契合,就是’我要享受’,所以他们很喜欢听这种音乐。”
舒大卫自认其音乐适合都市人,主题大多围绕城市生活,但他想在歌里升华主旨,而不是一味地宣扬原始City Pop音乐里的纸醉金迷。
《Dizzy Boy》专辑的编曲大多出自卧室,编曲与词曲创作同步,舒大卫和联合制作人王沉飞搭好框架,甚至用MIDI弹好其它乐器的部分,再邀乐手完成演奏。
为了营造温暖的声音氛围,舒大卫的录音师角色上身,特别坚持用模拟设备来处理音频,“觉得这个东西必须要这样做,模拟的声音会出现暖暖的感觉,数字的东西就会给你一些很塑料的感觉,我作为录音师,耳朵可以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感觉。”
以前给朋友听《幻想中华街》,朋友说像儿时大巴车放的游览歌——这个歌怎么那么土!但舒大卫坚持自己的直觉,“是我主导的,鼓必须按照我的想法打,这个东西必须要这样的感觉。”联合制作人王沉飞是鼓手出身,为专辑贡献了不少优秀的节奏。
相比之前发布的单曲版,专辑里的《幻想中华街》增大了低频,鼓和贝斯突出,日本的母带师山崎翼(Flugel Mastering)朝着Hit热单的路子做母带,“嘣嘣嘣”的贝斯格外抢耳,这还是已经弱化修改了四五遍的结果。
歌里的情境是唐人街的中餐馆,老板娘是广东人,店小二的吆喝声来自王沉飞工作室里的潮汕放映员,舒大卫特别将他的吆喝声调调高了三四度,突显跑堂小二的精气神。
吃亏的单枪匹马
当下国内音乐市场偏好乐队,舒大卫感到做单人音乐人有些吃亏。2012年,他曾与祁紫檀等音乐伙伴组建乐队偷喜办,后来解散。对比创作方式,舒大卫感到一个人做歌有局限,玩乐队时一人出动机,全员跟着弹,默契催化创作,而自己一个人时,弹完键盘,还要考虑下一个东西怎么写,歌里的要素全靠自己的发挥。
创作卡壳,他就打打游戏,浪费一会儿时间,再回来接着编。不断出现的新想法,也拖累了专辑进度,让这张原本预计去年10月发的专辑,到今年春天才上线。
但相比玩乐队,舒大卫更享受单枪匹马。乐队虽有默契,玩得开心,免不了成员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回想起来,“真的浪费时间,有的人为一些和乐队无关的事情拖累了所有人。我没有觉得那不好,但是我有点害怕那种感觉,后来就放弃了。”
他推崇的Mac DeMarco,便是从卧室里走出的优秀单人音乐人代表,这种全能音乐人在国外并不鲜见,“成为一个独立的单独的个体去活动,我觉得这条路很可行,那种人是特别有个人魅力的,有个人特质,我想往那个方向走。”
还有9m88、Linion、泰国的Phum Viphurit,都是舒大卫欣赏的独立音乐人。他并不迷恋乐队的形式,但国内的市场对乐队形式近乎盲从。近期一个音乐节邀他表演,舒大卫解释自己是以个人名义登台,演出可以带乐队,但主办方因为他是一个人便取消了合作。
后来主办攒的乐队阵容网上找不到,“可能是驻场乐手的那些乐队吧,那种东西让人感觉特别茫然,你需要的是乐队形式还是大家都很喜欢的风格?有很多主办也不懂音乐,他觉得这是乐队就去找,有可能就是今天突然有几个人凑在一起组成一个乐队,叫什么’Plan H’,或者’123’,随便取一个乐队名字就好了。”
宅男的乐趣
复古的专辑里,有丰盛的复古曲调,《有趣的忧虑》是一首千禧年味道浓重的宅男之歌。整首歌是4321的走向,联合制作人王沉飞觉得演唱有点平,需要跳跃感。舒大卫以前按着Indie Pop的路子,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听了王沉飞的建议,他想,何不把歌做得精致一点,往工业化的路子发展,虽然做的是独立音乐,倒也可以把对工业音乐的研究成果用在歌曲里。于是里面的歌唱有了千禧年特色的转音。
作词由好伙伴CatSon助阵,他们在一起写歌,离不开“宅男”两字,以前的《宅男宇航员》、《星期天浪漫商店》总写宅男的内心。生活中他们也是名副其实的宅男,CatSon是知名博主,宅到需要强迫自己外出,拍些照片录些视频主动更新内容。
CatSon是舒大卫的师兄,也是曾经的同事,聊天发现有共同讨厌的人,这是友谊的开端。《星期天浪漫商店》带来的好评开启了CatSon的写词之路,因为CatSon的口音清奇,舒大卫还请他助阵歌里的rap段落。“我怂恿他一定让他唱,我说大家都记得你的口音很好玩。他讲英语很差,但是还拼命要讲英语的感觉超级好笑,我觉得这个点一定要被大家知道,后来就一直找他写歌词或者找他rap。”
他们会一起露营一起玩,总有一些共鸣。舒大卫宅久了就会胡思乱想,“整天在家人会特别地忧虑,我待在家里的想法特别多,很奇怪,有时候强迫自己出去。”《有趣的忧虑》号召人们不要把忧虑看成是一种坏的东西,“你可以把它变成一个玩具,拿到手里拼装,拼装成另外一个样子,比如我很喜欢的乐器样子。我写歌不喜欢全部都是很快乐的,喜欢带一点儿忧虑和忧伤的东西,反而这个忧虑的东西让我觉得挺好的。”
舒大卫觉得回味忧虑是有意思的事,歌里倡导的宅男生活方式,是鼓励大家宅在家里思考一些事,家里也可以变得有意思,孰料这个倡导没多久后,全球就陷入了“宅”的窘境。
期望放低更加开心
2019年舒大卫动了手术,专辑进程被迫停止。康复期间没法唱歌也不方便弹琴,他就看视频听音乐,涉猎许多七八十年代欧美成人摇滚乐(AOR),“发现这个东西才是City Pop的根源。”
痊愈后,舒大卫觉得自己的音乐审美跟之前又不一样了,新的音乐养分激起反思:“以前听的比较肤浅,后面研究发现,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随意地去发行一张东西,毕竟是你自己的东西。”
AOR给了舒大卫新的刺激,它没有City Pop捆绑的经济背景和社会标签,离亚洲人较远,是更纯粹的音乐运动,爱钻历史的舒大卫,对AOR爱不释手。
已经结婚的舒大卫,从外形到谈吐依然流露着少年气,新歌《Tender Heart》是他结婚之后的创作,结婚并没影响他的情歌创作。情歌是自己的“寄托”,舒大卫解释:“寄托的意思是你没有在恋爱了,或者你离恋爱这个事情很远了,但是你希望恋爱的样子是什么样……我也会感受到一些脆弱感,但是真实生活当中,我们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我希望它是虚无的,在歌里面出现就好了。”他觉得爱情总有些忧郁的感觉,把对爱情的想象写在歌里。
他还比照自己听的黑人合唱团做法,在专辑的中间给这首歌加了阿卡贝拉的引子——《Ping-Pong Love》,让听众更好地进入《Tender Heart》的情境。
舒大卫已经不再给跑男做贴身录音,他回归了录音棚,帮人录音混音、指导人们唱歌、给电视台做音乐,或是出外帮人录音。朝九晚五,每天一早打开录音棚,录音客户迎来送往,有小孩有老人,有越剧名家也有大明星。下班后,有时去制作人王沉飞那里,督促自己的音乐项目。
闲暇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做音乐,“现在能够让我兴奋的事情就是听到一首歌,特别开心地听到一个新的东西。可能我一首歌听了十遍,听到一些新东西特别地兴奋,我也想在自己的歌里面做同样的处理。”
跟朋友出去玩也是人生快事,或是露营,或是参加复古骑士,那是他净化心灵的方式,跟朋友们谈天说地,一直输出也一直在接受,聊天的过程中,他能想通很多事情。
曾经太过理想主义,很多事没能如己所愿,后来舒大卫试着把对所有事情的期望值都放低,“不要特别看好某件事,比如说我发一张专辑,我的专辑不可能大家都喜欢,有可能只有一两百个人听,这种事情也很有可能发生。所以我把期望值放低一些,或者把整个事情看得忧伤一点,反而你后面会得到一些快乐的东西,得到一个答案的时候会更加开心。”
舒大卫已经在赶制新EP,写好了四首歌,他期望加快制作进度,预计10月之前推出。《Dizzy Boy》律动活泼,编曲也饱满丰富,而舒大卫透露,接下来的作品会“稍微小一点”,“让它有一点收窄的感觉、没有特别难的感觉。”给乐队朋友听新专辑《Dizzy Boy》,朋友的反馈是演奏太难,所以新作里,“我希望回来一点,但是还有一些难的东西,因为我最近很喜欢写转调,想在转调上面多下一点儿工夫。”
《Dizzy Boy》选解
《有趣的忧虑》《肥肠爱你》
两首歌出自同一时期,大概写在2019年左右,舒大卫常往返上海杭州两地,一个人住在宾馆里,无聊的时候就编曲,做出了这两首歌。
他想在歌里加入萨克斯,找到有爵士功底的乐手,对方却无法自如即兴地吹出流行音乐的演奏。最后他找来一个小号手,吹的也是爵士味道,于是他们让小号手吹奏五六遍,靠王沉飞的鬼斧神工“剪刀手”,把这五六遍的小号素材剪辑拼贴出一个完整的流行solo。
起初他们反思,这样操作会不会违背做音乐的初衷,但当舒大卫看到Apple店里展示的外国音乐人工程文件时,他发现许多当代音乐人都是用DJ的思维做音乐,并非只按一种original的方式做音乐。况且City Pop鼻祖大泷咏一也有过七八张唱片剪来剪去,在自己的脑里拼贴,将吸收的素材变成自己的歌的经历,因此这样的创作无可厚非。
《肥肠爱你》的吉他还特别请到日本乐队Pictured Resort的吉他手Koji Takagi助阵。
《Dizzy Boy》
专辑里的版本与原始的创作最接近,然而一首偏慢的“Homemade Version”却在几年前率先上线曝光。慢版的《Dizzy Boy》正诞生于音乐圈丧气风靡的那几年,彼时舒大卫在家里做歌,全无动力,他当时用这歌参与寻光计划第一季,“自己当时也比较丧,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不要做专辑,没有明确的目标。做到新版以后,我觉得目标算是很明确了,我知道应该做什么东西了。”
舒大卫说新专辑的这个版本,是“杭味City Pop”。
《Summer Time》
这首歌有些跳脱舒大卫的味道,因为是他很久以前的创作。2014年,他听到大象体操和透明杂志合作一首《夜洋风景》,是一首有关海的歌。舒大卫非常喜欢,也立马做了编曲,想写一首海上的歌。
不过当时的他从没冲过浪,也没怎么去过海边,见过的海都是黄色的,对碧海蓝天印象模糊。
歌的前半段是轻松的海边日常,海风啤酒十分惬意,后半段则一个大浪打在身上,“你其实在冲浪的,你不是很轻松地在做这件事情,那个事情是有一些挑战的,有很大的浪随时会把你吞噬或者淹没的感觉,确实不是很轻松。”
《大西洋》
歌里的故事是友人的真实经历,这是专辑里唯一一首别人作曲的歌。真实的故事是,恋人被迫异地,歌里也表现出不舍和思念,而舒大卫透露,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情变导致分手,这么一首歌,也算是一个特别的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