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小姐选手找他学粤语,高材生把这门生意搬到线上,教过上千人
乜?乜。乜!
文/吴鹤鸣
编辑/范婷婷
老余看着眼前这个“九头身”美女,难免有一点紧张,不过很快就恢复镇定,女孩儿的要求是:能够在舞台上用粤语做自我介绍,能听懂评委的问题,能流利作答。
2008年,老余在淘宝开了个店铺,线上一对一教粤语,一教就是14年。线下来找他的学生寥寥无几,这个女孩儿是其中之一,兴许是她学好粤语的心情十分迫切。后来女孩儿参加了那年的亚洲小姐比赛,还拿了奖,这是老余后来在电视上认出来的。
从小生活在广州,老余一家三口寄居在一间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同屋的还有另外三户人家。房子的对面就是高第街许广平的故居,父母都是普通的打工人。
老余
1997年,老余通过提前批考试,考取了北京外国语学院老挝语专业,这在整个广东也只有寥寥数人。6月份老余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那时候高考尚未改制,同学们都还在备考,老余已经在过人生中最快乐的暑假。也是那年暑假,老余在大陆距离香港最近的地方,见证那次世纪之交,国旗升起时,老余也跟着电视里唱着国歌。
毕业之后老余回到广州,进了一家日企,做技术员,如今已经是中高层,业余时间就教人家说粤语,他没把教粤语当成职业。这些年,老余教过一千多个学生,多数人是为了在广东或是香港工作和生活而学习,有学着玩的年轻人,也有诸如律师、医生、金融分析师这样的专业人员,还有需要唱准粤语歌发音的歌手,有时候周末一天要上12节课,一套基础课的学费从120元涨到1899元,但相比在香港开设的动辄上万港币的粤语培训班,老余的价格始终亲民。
这些年学生逐渐多了,老余自己忙不过来,就喊来发小,也有在他这里兼职的朋友,他没想到,这家小店能走这么远,“算是我的爱好”,老余一直是一对一教学,如果拿蜡烛来比喻老师,那老余更像一烛点一烛,想要直至通明。
以下是老余的自述:
提前批学霸
小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粤语老师。
那时候生活里的语言环境挺复杂:我爷爷和父亲是清远籍,妈妈是番禺人,同屋租住的有台山人、潮汕人。房子很小,走在过道里都要侧身过,我们一家住的房间只有7平米,隔壁叹口气都能听着。所以周末常跑表哥家玩,表哥外婆又说梅陆(梅州陆丰)话,我也爱学上几句,潮汕话也能听得懂,就是兴趣,觉得好玩。
1997年,北外(北京外国语学院)招收提前批,跟我一起考试的还有其他重点中学的学生,只有我一个人考上老挝语专业,算是正式跟语言打上了交道。因为我的录取通知书第一个到,所以放榜的时候我的名字在榜上第一,我妈一直误会我考了全校第一(笑)。
在北外的时候,有位别系的女同学听说我是广东人,就想跟我学粤语,还付了我每节45元的课时费,当时的托福班大约也是这个价。既然收了钱我就要好好教,还开始编写粤语教材,自然而然应用上了老挝语的发音体系。
现在回头想想,如果不是念的老挝语,我可能写不出一本粤语教材来。粤语的发音体系,与老挝语有百分之九十相像,这个想法我在专业教授那里得到印证,老师是广西人,说的也是粤语。后来陆陆续续我又把另外百分之十给补上,这样,到了大四快毕业,教材就基本成型了,毕业论文写的也是这方面的研究。
我有想过,希望教材能出版,但失败了。因为出版社觉得这种类型的书不赚钱,想出版的话就要自费。于是,书被搁置在一边,自己也离开北京,回了老家。
这已经是20年前的故事。
天价粤语班
北外毕业的同学们都是香饽饽,不是去了大使馆做翻译,就是去了其他公务员单位。因为父母年迈,毕业后我回到广州,在一家日企上班,干起技术活,因为我在大学时的二外(第二外语)是日语,很多日企在招技术时都会找外国语专业的学生,这样跟日方的技术人员对接标准时才不会有沟通障碍。
我从质检慢慢做到质量工程师,负责标准制定,后来负责知产维护,日子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头,在日企就是这样,按部就班,一个萝卜一个坑,永远做螺丝钉。偶尔看着角落里早就编好的教材落地积灰,我又想起教粤语。
和学生互动
那年是2008年,网购方兴未艾,我想,要不就开个教粤语的网店吧,妻子也劝我去试试。那时候线上教英语的都很少,更别说教粤语的,也不图能赚多少钱,只是一个尝试。
没多久就有了第一位学生,是位姓白的姑娘,2006年去了香港,在香港呆了两年,还花了四千多港币,报了粤语班学了半年,没学会。她特意从香港回广州,上我的课。
2008年9月13日,是个星期六的上午,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天是中秋节。我们上了两天的课,一天上八节课,上午四节,下午四节。两天她就把粤语学会了,这个记录,至今未被打破。后来白同学从香港回到广州,买了天河区的房子,当时的价格只有七八千(每平米),如今已经涨了10倍不止。
还有一位在美国读博的学生,学的是金融,毕业之后准备去香港金融街发展。原本她已经学了一年的粤语,一直没学会,跟我学完之后,她说:“之前的时间和钱,都白花了。没有你教得好。”每次听到这样的评价,我都挺开心,这种肯定对我来说是很激励的。
虽然国家一直在推广普通话,但当地依旧有很多人聊天时会夹杂方言,尤其是老人,很多年轻人在发短信时也会夹杂粤语。我曾经教过一个从大陆去香港的医生,每月工资有二三十万港币,是高收入人群。因为经常要给老人看病,他就需要学习专业的粤语词汇跟老人描述病情、医嘱,老头老太太们不会普通话,讲话也含糊不清,万一听错,失业事小,给人看病看错了事大。
这些年我统计过,教了一千多个学生,对粤语感兴趣、玩票性质的学生只占20%,多数是专业从业人员,学粤语是出于工作需要,还教过日本人学粤语,他们的发音体系更简单,教起来也更费劲。在国外的唐人街,因为早年外出的广东和香港人很多,粤语在唐人街的通用程度也很高,在国外,粤语教学一学期的费用大约需要2万人民币,学习效果并不是很好,这跟母语和教学方式有很大关系。
“投资”和“投机”
因为专业是语言,所以我会对比各地的语言体系,将粤语中的九声六调与汉语的四声八调、英语和老挝语进行对比,发现市面上的教材对母语为普通话的中国人来说并不友好。
市面上的粤语教材,可以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教外国人学粤语用的。所以,在音标体系上,以全英语为主。大陆的学生学起来,就不习惯了。我举个例子,粤语中,同样存在普通话的ü音,就是“下雨的雨,吃鱼的鱼”,这个ü音。但是英语体系里是没有的,所以他们的书,就把ü标得很复杂。不单复杂,还很容易看错。
而且,因为香港的老师,基本没有学过汉语拼音,所以他们分不开“z c s” 和“j q x”这两组音。他们的教材里,标z——z , j(有时候读z,有时候又要读j),就像网络流传很广的“投资”和“投机”的哏。
这样的麻烦处,很多很多,大概占到整个教材的20%。导致有的大陆同学用他们的教材学粤语,其实是事倍功半的,因为有很多用语习惯,国外的音标没法标出来,这也是很多会说南方方言的同学学起粤语来会容易一些的原因,因为南方方言的发音和声调普遍比较多,和古汉语也较为贴近。
第二类教材,是我们国内的语言学家写的,标志性的有《广州音字典》、《粤语汉语词典》等。他们写的书,100%正确,但是很多学生就是看不懂。其实不光学生看不懂,有时我也看不懂。因为这些音标体系,是借用了一点俄语的体系。我写教材那几年,会买来作为工具书,借鉴使用。因为我知道一些字怎么读,才能反推把音标看懂。
第三类,就只能是搞笑的了,是用普通话的字,对应标注粤语字来学的。就像有些KTV里会用“钢铁锅……含眼泪喊修瓢锅”来标注Beyond的《海阔天空》歌词发音,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其实本意在于,不理解发音和声调的规则,难以称得上“学会”。
老余把教材放进了网盘
而我自己的书,用60%的汉语拼音结合30%的国际音标来教,很准。我还没发现,有哪个粤语字是用我的音标标不出来的。又准,又好学。
因为是一对一教学,来找我报名上课的人越来越多,从最初一年只有几个学生,到2013年,每个周末都要上12节课,现在一个月要教20个左右的学生,我找来弟弟和北外的师妹当兼职老师,公司唯一的全职合伙人老杨,也是看好这个市场。
我曾经有想过给零基础的学生出一套通用的视频教材,但从实用的角度来说,每个人的需求并不相同,有的是想学粤语发音的歌手,有的是想交流日常用语,有的则是专业领域需求,每个学生的基础也不一样,更加不能用一个通用视频教学,何况还需要及时纠正发音。
学生越来越多,去年我成立了公司,依旧是兼职,想趁着香港回归25周年,把教材出版提上日程,不算著书立传,就是作为教书匠的一点点执拗的理想,如果能带动潮汕话、闽南话等等地方方言的教学热潮,也算功德一件。没准在50周年的时候,官方会用我的教材呢,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后的后话了(笑)。
采访后记:
最开始我很好奇什么人会在网上学粤语,兴趣?唱歌?需要?小时候我们学习语言,往往是为了应试,以至于忘记语言本身的魅力所在。我讲的是闽南语,很多日语的发音与闽南语很接近。
当然不止是闽南语,日语与客家话、潮汕话和粤语都有相似之处,如果追溯历史沿革,就能发现其中的原因,也会产生一些民族自豪感,兴许沿着这条轨道探索整个中国的语言体系,学着各地的声调,学习的人也会逐渐发掘出新的兴趣点,进而愈发觉得祖国的广袤、伟大和深远。
余老师的店铺叫“粤学粤开心”,之所以选择在线上开店,是因为余老师的家庭条件本不宽裕,线下的成本太高,万一不成功,短时间内很难恢复,这是普通人会选择用兴趣开店的原因,不是主业,但很快乐。
余老师的学生群里几百号人,每天都有人分享学习方法和心得,因为常年上课,余老师有些咽喉炎,采访时一直咳嗽,上课的时候余老师会一直喝水,免得发病咳嗽,让学生的听课体验感变差。
我问余老师为什么要一直这么坚持,外企上班工资并不低。余老师用了一句很鸡汤的话:“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能叫坚持?况且能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