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粤菜》连载第二十三期——得闲饮茶(酥皮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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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在广州”的口号名声在外,而“食在广州第一家”的广州酒家,是百年老店其来有自。
赵利平先生,在他服务和领导广州酒家逾三十年之后,着笔撰写《大粤菜》。
在赵利平先生的书里,他认为“岭南饮食文化得以形成并独树一帜,从一开始便是一种深刻的‘融合’”,“兼收并蓄,容纳大千”“兼容开放而能集大成”。
在我的理解中,粤菜的名声由鹊起而鼎盛而绵泽不断,缘由是它随商业文明一路而来。商业繁盛之处,那真是熙熙攘攘,生机勃勃,红尘万丈。
如果你对粤菜有兴趣,当不会错过赵利平先生在《大粤菜》里对此的追根溯源、纵向总结、横向细叙。
——黄爱东西(作家,资深媒体人,当代岭南都市随笔及散文风格的代表人物)
《大粤菜》连载之二十三
得闲饮茶(酥皮点心)
“一份蛋挞,配一杯港式奶茶”,这样的下午茶搭配,一度在粤港澳风靡,几乎成为都市白领的生活方式。疲乏困倦的午后,也因甜品的装点变得悠闲惬意了起来。
图/下午茶成了融入大众生活中的仪式感,一块蛋挞和一杯奶茶就是抚慰身心的希望之光。
蛋挞,作为茶楼里的“四大天王”之一,其威名流传久矣。有人考证,上世纪20年代广州茶楼食肆因竞争激烈,纷纷推出“星期美点”招徕顾客,蛋挞便是在这一时期应运而生的美味产物。直至40年代,香港的茶餐厅和饼店才姗姗引入。
图/广式蛋挞是在西式点心“挞(tart)”的基础上结合中式炖蛋改良而成。广式蛋挞是“粤点四大天王”中唯一一款甜口味的点心。蛋挞用面粉、白糖、鸡蛋、清水搓至纯滑起筋成水皮,开酥二次四摺成层酥皮后开薄钑件,在菊花盏上捏成盏窝形,斟入蛋挞糖水。新鲜出炉的蛋挞金黄的表皮层次松化,酥皮与蛋浆的甜味相得益彰。
不过,若要论起真正的归属,蛋挞本质上还是一种西点。西方有一种小馅饼,馅料外露,在英文中叫做tart,“挞”即是它的音译。在中世纪时,英国国王的国宴上,就出现了一种用蛋、奶、糖与面粉烤制出的甜点。蛋挞的雏形,于此隐隐显现,而最终在中英频繁交流的清末民国时期,被心灵手巧的粤厨习得,并加以改良,于是,蛋挞也称岭南鸡蛋挞。
食物讲究“赏味期限”,必须要在特定的时限内吃进口中,才能体会到滋味的顶峰。蛋挞的最佳食用时限尤其短,要趁着刚从烤箱里出炉,热度未减时。此时铁盘上紧密排列的蛋挞如一座座膨起的小丘陵,金黄得晃眼。
图/面包店新鲜出炉的蛋挞,金黄诱人,甜蜜松化。
挞馅嫩滑圆幼,轻轻摇晃一下,就巍巍颤动起来。蛋浆要保证嫩滑度,蛋挞馅的稠度要控制好,水份少会使馅心硬实欠软滑,水偏多则凝固度差会出现馅心下沉。此外,烤制时间与控温有赖于娴熟的技艺经验。蛋挞皮主要有两种,牛油与酥皮。牛油挞皮光滑而完整,稳稳地兜住内馅。口感有如奶油曲奇,乳香与牛油交织。酥皮蛋挞则起一层层薄酥,最考师傅功底。在松化酥脆间,舌尖能品出层次感,便算得上一流的蛋挞了。
拿起一枚,锡纸仍有烫手的温度,其中包着的仿佛无价之宝。一口下去,饱满的欣快感同时升起。挞馅如同布丁般润滑,又带有醇香,酥皮同时在口中化开,顿时奶香四溢。
图/蛋挞要松化嫩滑,蛋浆浓稠度和火候控制十分关键。
回忆当年年青单身的我,曾一时兴起,为了吃蛋挞辗转反侧,半夜起身踩单车从海珠区跑到惠福路买通宵出品的蛋挞,心急吃下的热蛋挞,烫嘴,却不忍停歇。酥皮的残屑洒下,也顾不得拂衣……想来蛋挞最适合在冬夜时吃,于巷陌小店购得,热乎乎地捧在手心里,为游荡街头的行人带来温暖的慰藉。
图/岭南鸡蛋挞,外酥内软,一口难忘。
蛋挞成为名点后,又流行起了葡式蛋挞。葡式蛋挞与一般蛋挞的主要区别是,葡挞内馅含有奶油,经过烘烤后表面的焦糖呈现出黑色。尝之,则甜味丝丝入扣中带有焦糖味,蛋奶则香味浓郁又滑溜盈动。
不少人吃过葡式蛋挞,却不了解它背后的故事。英国人安德鲁乃是其创始人,他在岭南鸡蛋挞的基础上,将英国与葡萄牙的糕点做法融为一炉。独创的“葡挞”也被他引入澳门,在他与妻子合开的“安德鲁咖啡店”中供应。然而他们的婚姻最终走到尽头,妻子玛嘉烈另起炉灶,改开“玛嘉烈咖啡店”,并将葡挞售卖到香港和台湾。
图/葡式蛋挞,又称葡萄牙式奶油挞、焦糖玛琪朵蛋挞,属于蛋挞的一种。港澳及广东地区称葡挞,是一种小型的奶油酥皮馅饼,焦糖表面是其特征。
情人分道扬镳,以苦涩收尾,葡挞之风却依然甜蜜,甚至席卷得更远。现在年轻人们爱吃肯德基的蛋挞,殊不知其秘方就来源于玛嘉烈的蛋挞店。
蛋挞从广州传到港澳,摇身一变的葡挞再从港澳袭来,征服广州人的味蕾。这让人不禁想起另一款经典甜品——菠萝包。它也是来自港澳的美食,至今已经在广州稳稳打下了一片江山。
图/玛嘉烈蛋挞店成为游客在澳门必到的美食网红打卡点。
上个世纪,香港茶餐厅、面包店竞争激烈,厨师们费尽心机,带着做实验般的严谨与好奇,在糖、黄油、麦粉的组合配比中不断尝试。中式的起酥,加上西式的发酵,最终诞生出表皮酥脆而内里松软的菠萝包。
菠萝包一经面世,便深得人心。表层含有糖粒的的酥皮虽然甜腻,却正中嗜好甜食者的下怀,酥甜与蓬松柔软交融,无数人如中了丘比特的箭,对这一口酥皮死心塌地。不少茶餐厅在做菠萝包时,还会在里面加入一块黄油,成为“菠萝油”。冒着热气的包,夹着冰凉欲融的黄油,咬下一口便能体会到冰火碰撞带来的刺激感。经典香港动漫形象“麦兜”,便曾以“菠萝油王子”的造型出现,打动了无数观众。由美食化为情感形象,颇有巧思。
图/港式菠萝油,菠萝包的热量,融化冰冻的黄油,大口一咬,冰火两重天。
蛋挞与菠萝包,均源于西点风味,却已经与其原初形态截然不同。在粤港澳师傅的别具匠心的改良下,缔造出了焕发新生光芒的广式甜品。而广州与港澳间的频繁交流,也为美食的不断精进带来了无限可能。
在点心中,鸡蛋是最常见也最百变的食材之一。它可以成为西式甜品的蛋挞,也可以变身为广式传统点心——“皮蛋酥”。
图/传统皮蛋酥,色泽金黄油润,面呈蚧爪裂纹,入口香甜美味。
皮蛋外表暗黑,如有千年时光在其中沉淀。初次接触它的人,未必有胆量下口。英国作家扶霞·邓洛普如此描述第一次接触皮蛋的惊恐:
“感觉眼前的皮蛋正在盘子里斜睨着我,那剖成两半的皮蛋在我看来,就像是某个可怕怪物的眼珠。蛋清呈脏乎乎的透明褐色,蛋黄则粘乎乎的呈褐色,周围裹着一层绿幽幽的霉灰色,萦绕着淡淡的硫磺味和氨的气味。”
尽管如此,扶霞·邓洛普在尝过皮蛋之后,还是爱上了它。大概也如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样,只要不害怕其耀武扬威的外表,就能为它独特且强烈的味道而折服吧。
图/皮蛋之所以有特殊风味,是因为经过强碱作用后,原本具有的含硫胺基酸被分解产生硫化氢及氨,再加上浸渍液中配料的气味,就产生特有的味道。
小小一颗皮蛋,在中华大地上流转,各地有各地的吃法。凉拌、拌豆腐、裹鸡腿肉、煮汤、擂辣椒……无所不有。在广东,皮蛋常以较为温和的面目示人:煮粥,或制成皮蛋酥。
很多年轻人可能不知道,皮蛋酥其实是一道非常传统的广式点心。据说早在清朝,皮蛋酥就广为流行。后来,在茶楼与饼店里,皮蛋酥也为不少人所钟爱。
只看皮蛋酥的外表,绝对想象不到它的内在。外层的水油酥皮,是中国古老酥皮之一。最顶上的酥皮色泽澄黄,中心滑腻柔韧,泛着油光。层层相叠下来,逐渐过渡为白色。
图/饼店里新鲜出炉的皮蛋酥。
竖着切开,便显露出了内里乾坤:黄棕色的莲蓉,青黛色而如果冻般透明的蛋清,以及墨绿色的蛋黄,一层包裹一层。最里面的溏心蛋黄,将欲融化,处于流动与凝固之间。
皮蛋本身的味道,算是比较冲的。如何能把它做成酥?想来有些不可思议。
其中奥秘,就在于加入的配料——苏姜。皮蛋因其独特的制作过程,内含大量的碱。加入酸性的苏姜,在受热升温后,便产生了酸碱中和的化学反应,皮蛋的味道发生了质的飞跃。皮蛋瘦肉粥,也是如此,在搭配中升华。皮蛋与粥米的味道能够完美融合,彼此相辅相成。
图/酸甜可口、柔软绵密的皮蛋酥,皮蛋、苏姜、莲蓉的搭配恰到好处。
皮蛋酥中,又有莲蓉,填满皮蛋与酥皮之间的缝隙,也将整块酥变为甜味。松化脆软的酥皮,加上绵密细腻的莲蓉,由此,皮蛋酥就成了标准的点心。其中的皮蛋显得“离经叛道”,却因其弹牙柔韧的口感和浓郁的蛋香,如同神来之笔一般,赋予了这道酥食超凡的调性。
酥皮、莲蓉、皮蛋,三者要达到协调统一,不相互冲突,则需要讲究“化口”。酥软的皮层入口融碎,蛋清在舌尖柔和融化,蛋黄也一点点化开。莲蓉的清甜,也为整块酥食带来了平衡的口味。无怪乎,那么多老广唯爱这一口皮蛋酥。
皮蛋酥,作为传统名点,今天渐渐被人淡忘,未免有些落寞。如果能重新进入年轻人的视野中,哪怕顶着“黑暗料理”的名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只需一尝,多数会臣服于它的奇异了。
图/广式酥饼的馅料有咸、甜两种,如鲜肉、蛋黄、莲蓉等,口感丰富。
作者简介
赵利平
赵利平,文艺评论家、收藏家,粤式饮食文化的倡导者、推动者,服务餐饮行业30余载。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原副主席;广东省文化学会原副会长,现任广东烹饪协会会长、广州酒家集团总经理。先后在《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广州日报》开设艺术与收藏评论专版、专栏,先后出版有《艺术家那些事》、《集藏斋话~艺术收藏与鉴赏》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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