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医之始
一九三零年,彭老开始行医,时虚岁二十二。自己开不起诊所,只有在金匾高楼的大药房挂牌行医,社会上叫做“坐堂先生”。医生收诊费,药房卖药,互相合作,双方受益,彭老在沈阳一家字号叫“积盛和”的大药房里,一直干了二十多年,直到全国解放。
初起年轻,没人信,自己又没有经验,遇见重病心里也没有底。举个例子:有一家接彭老往诊,病人是个年轻的女人,一量体温39℃,本来是温热病,吃药可以好。那时候,心里没数,又想治,又怕出漏子。想和别人讲一下,证明她的病重,难保不发生变化。他家人都不在家,只好把房东老大爷找来,当面讲清,病得很重,请他作证,老大爷满口应承。彭老开方时还是战战兢兢,心里感觉不安。第二天接彭老复诊,病好了,病人笑着说:“我的病也重点,你这先生也小点,昨天你可把我吓坏了!”彭老无言可答,很觉惭愧。于是彭老给马老师写了封信:“但愿程门立雪,再侍诊十年。”老师回信说:“初行医者,莫不皆然。治病时要胆大如斗,心细如发,仔细辨证,不耻下问,平时多读一些参考书。”
谈到多读参考书,更是遗憾。彼时沈阳卖医书的只有一家“德和义”书局,一间门市,书少得可怜。那时候没有国家出版社,都是由几个书局出版,鼓楼北虽有“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但医书不多。买医书只好上南门脸旧书摊,有时可能遇到一些,赶巧了还有善本。
更不幸的是在彭老行医的第二年,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侵略东北,成立伪满洲国,控制文化,关内的一切书刊报纸都不准卖,书店早存的也大部分不许再卖。据说“商务印书馆”用禁卖图书烧了一冬天锅炉,损失之巨,可想而知。
在伪满十四年沦陷期间,谈不到读书,只在临床治疗方面逐渐摸索出一些经验,病人日益多起来。
(二)钻研针灸
全国解放以后,一九五一年彭老就任中国医科大学讲师,组织针灸研究委员会,开辟针灸室,公开对外治疗,以作研究。伪满洲医大积累了大量中医书,珍本、善本、绝版、抄本,搜罗极为丰富(此皆为伪满洲医大时代日本冈西为人、黑田原次等所遗)。
那时候,只有彭老一名中医,西医还没开始学习中医,大量中医书由陈应谦校长(陈氏以后为人民卫生出版社社长)批准彭老随便看。彭老这时才真正进了中医学的宝库,直感到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有的书彭老久仰大名,无缘相见,现在可随时随地阅读,有的以前连书名都不知道,读来更有兴趣。
彭老读了大量的书,温习了二十年所治过的内、外、妇、儿各科疾病,感觉到过去读书太少,思想境界狭窄。其间写了几十本读书心得笔记。
过去二十年行医中虽然也用针灸,但只是作为救急及补充疗法,主要以方脉为主。现在专搞针灸,回忆起经络学说,多半忘记。因此,在博览群书中,以针灸作为重点之一,以《甲乙经》、《铜人经》、《针灸聚英》、《针灸大成》等为主要学习材料。先把经络原文复习熟了,按着经络体外循行,一穴一穴地自己摸索。唐老师点过的七十个穴,都很准确,回忆起来,容易掌握。其他的穴只好读分寸歌,写在小本上,有工夫就念。治病之暇,边喝茶边读,在车上、在厕中,看电影开演之前,甚至于和亲友会面时,也边谈边看,晚上在枕上默诵经脉篇和分寸歌,往往在默诵中睡去,醒了还接着背,这种功夫虽然很苦,却能收到良效。
双手各持一针,练习直刺、斜刺、横刺、反刺、倒刺、浅刺、深刺、重刺、轻刺等手法。读书的时候把练针枕推到旁边,手里还拿着针,边念边捻。有的同志说彭老搞针灸是科班出身,其实,彭老也是半路出家,通过长期实践,才逐渐地有了一些体会。下面是彭老的几点体会。
首先,针灸并不神秘,不是高不可攀,但也不像某些人曾认为的那样“十天八天就可学会”。它除了首先有深厚的中医理论做基础以外,还必须另做一些基本功夫。彭老主张把三百六十经穴弄得纯熟,至于经外奇穴除了肯定有效的如印堂、膝眼、十宣、四缝之类以外,彭老认为没有必要层出不穷地找什么新穴。因为,距离经穴周围一寸五分以内还是经穴范畴,无所谓新穴。
其次,无痛扎针有许多方法。彭老的方法是十二个字:“准确找穴,躲开毛孔,迅速刺入”。找穴一要“宁失其穴,勿失其经”;二要找病穴,即有压痛或以指压穴时指下有坚硬、虚软、条索状、小包、硬节等感觉,谓之病穴。如不是病穴,应该更换。穴取得准确,要躲开毛孔。皮肤上有若干星罗棋布的冷点、温点、痛点,躲开痛点就可以避免针刺疼痛。痛点无法辨认,经过长期体验,凡属痛点多和毛孔一致,针时要在几个汗毛孔的中间进针就可以不痛,还应迅速。《难经》云:“知为针者信其左,不知为针者信其右。”要发挥左手的作用,左手在针灸时作用大于右手:一可以找穴按压掐穴留痕作为针刺的记号,消毒后手指不必再去摸穴;二用长针时可以挟持针体配合右手;三如病人体位移动即可用左手矫正;四针前可用左手四个指头比齐在穴的上下切循,使经络流通以增强疗效。至于使用补泻手法和起针也都需要左手协作。
三、创立眼针疗法
(一)眼针疗法的缘起
由于特殊的原因彭老右耳全聋,左耳听力下降到90分贝。中医四诊望、闻、问、切,是用眼睛察看病人的形态、表情、面色、舌苔,用耳朵听病人的呼吸、声音,询问患者最痛苦的症状和发病过程,最后切脉。由于耳聋,病人讲话听不清,失去了闻、问两项,不仅成了“二诊”医生,而且无法量血压,听心肺。病者慕名而来,纷至沓来。则因失去两诊,徒唤奈何!为了恪尽一个医生的天职,解除病患的疾苦,于是便想在视力方面创新路,设想以望、切二诊之长,弥补闻、问二诊之短。夜以继日,手不释卷,翻阅劫后余书,终于发现了线索。明•王肯堂《证治准绳》里载有华佗关于人生了病在眼的白睛上有形色丝络显现,可验内之何脏腑受病的一段话。虽然全文仅108个字,彭老却如获至宝。经昼夜把玩,冥思苦索,终于拟出“观眼识病”的设想。由华佗提的五轮设想用八卦划分眼睛为八区,内联五脏六腑,外察形色丝络,试对病人先观眼后切脉,或先诊脉后看眼,互相参照。日里应诊,晚间总结,摸索前进,经验日丰,准确率逐渐提高,给诊疗以莫大便利。到了1974年,观眼识病积累了一万多病例,准确率达到90%,把望诊向前推进了一步。
1974年,有一位胆道蛔虫患者疼痛不可忍受。彭老正在写处方,患者家属凑在他左耳旁说:“开方、抓药要很长时间,再回家煎药,病人实在受不了了!大夫,有能尽快止疼的办法吗?”此证用针刺胆俞穴,15分钟可以止疼。彭老忽然想到,此患者眼睛的胆区丝络鲜红,如果在胆区扎一针能否也奏效呢?于是取了一支短针,在病人右眼胆区扎了进去。这本是大胆的尝试,然而竟针入痛止成为奇迹。病人欢喜而去,彭老由此产生了研究眼针的兴趣。尔后试验治疗痛苦最大、服药无效的12例病人,均奏奇效。于是眼针作为一种独特的微针疗法在临床中显现了它的端倪。
既之,彭老又主管针灸科,于是就大力开展在眼区定穴针刺,对凡属针灸适应证的疾病,都用眼针。从此,眼针的临床研究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医疗的奇迹也就层出迭见,颇令人欣慰。略举数例,以见一斑。
一少妇做人工流产后小腹疼痛不能忍受。伏在诊查床上呻吟。问明原因,以眼针针其下焦区,针入痛止,欣欢而去。
伍某,女,19岁。每次例假即发生痛经,疼痛难忍,用眼针刺其双下焦区即愈。
刘某,男,50岁。患重症肌无力,不能睁眼,走路时须用手指扒开眼皮,否则就不能迈步,用眼针三次治愈。
有一位颈椎骨折的病人,骨折治愈后忽然右腿不能迈步,但可以屈伸,亦不疼痛,只好每日屈着右腿,架着双拐走路,已患病8个月苦恼万分,听说眼针有奇效,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来院求治。诊察其面色微黄,舌无苔,六脉沉细,左尺尤甚,看眼右眼下焦区络脉浅淡。原于骨折,肾主骨,肾阳已虚,失其矫健动力,导致不能迈步。让其仰卧,直腿抬高试验,左腿抬85cm,右腿不能抬起。针其两下焦区后,左腿抬90cm,右腿抬10cm。二诊时,右腿感觉轻快,架单拐行走。针下焦区后,左腿抬高90cm,右腿抬高30cm。第三次来时,还架一拐,当手杖使用。针下焦区后,左腿抬95cm,右腿抬70cm。病人欢喜异常,鞠躬致谢,扛起单拐,行动自如地走下楼去。
由此例想到,下焦区可使瘫腿恢复,则上焦区对瘫臂或亦有效。试治中风偏瘫,竟出乎意外的成功,从此眼针竟以治中风偏瘫而受到病人的欢迎。
在贵阳开针灸手法研究会时,水利电力部驻贵阳某单位的一位老同志患中风一年,下肢能够走路,一只左臂不能抬起,多方治疗不效。贵阳医学院邀会诊,检查其上肢无肌肉萎缩,肩肘关节亦正常,只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于是用眼针刺其上焦区,针才刺入左眼上焦区,左臂立即抬起。病人感动得流下泪来。
沈阳政法学校副教授李某的父亲突患中风,左侧偏瘫,不能动转。在左眼上、下焦区针刺,左手足应针而动。又治疗5次,竟获痊愈。
辽宁省公安厅一位主任,由于搬东西扭伤,脊柱不能前俯后仰,亦不能左右侧弯,但四肢活动如常,仍可走路,唯脊柱强直难动。诊脉两尺无力,看眼下焦区络脉鲜红曲张。针其两眼下焦区,用框内点刺法在两眼下焦各点刺3下,立即可以弯腰仰背左摇右晃,欢喜而去。
从此,眼针治疗中风的名声传扬出去,病人来的很多。至1982年据167例中风偏瘫的临床观察,总有效162例,达97%。病程3个月以内的病例,针一次后可走路者23人,举手过头者7人,能说话者2人;针两次后可走路者18人,举手过头者3人,能说话者1人;3个月以上的病例,针一次后可走路者3人,针两次后可走路者1人。
(二)眼针疗法的验证
经过几年的临床实践,证明其适应证与针灸疗法相同,对经络病候的主要疾病如中风偏瘫、急性扭伤、原发性高血压、冠心病心律不齐、胆绞痛及各种疼痛证候均有迅速而良好的疗效。根据祖国医学理论,进一步改进和确定了眼穴方案。辽宁省卫生厅于1982年邀请专家鉴定,辽宁省人民政府授予辽宁省重大科技成果奖。眼针疗法作为微针疗法的一种终于诞生。
1983年新华社记者王勤学同志首先采访,写了《妙手银针除病患》的报道,发表于《健康报》,引起国内针灸同行的关注。
1984年《光明日报》科技开发公司筹备光明中医函授大学,会后即举办北京市眼针学习班。计有中医研究院、北京中医学院、北京医学院、协和医院、三零一医院等12所著名医院的14位针灸医生学会了眼针疗法。他们将眼针运用于临床,均取得很好的疗效,有的已发表了眼针方面的论文多篇。《光明日报》科技开发公司同我又在当年9月与云南中医学院在昆明举办了眼针学习班。学员来自云南、广西、四川、陕西计150人。病人也来自上述四省(区),每天超过100人次,以中风偏瘫为最多。一位昆明的武术家患中风偏瘫,行走困难,经过眼针治疗一次,即手足灵活地表演了八卦拳。云南中医学院电教室有录像,颇为生动。1986年辽宁中医学院与北京中医学院在京联合举办眼针学习班,学员来自18个省。以后彭老又利用各种针灸会议的机会在北京、上海、南京、苏州、杭州、长沙、哈尔滨、合肥以及华佗的故乡安徽亳县等地讲授眼针疗法并做临床表演。经过几年的传布,眼针疗法终于在国内逐步得到推广。
1985年彭老在深圳的“辽宁深圳疑难病治疗中心”应用眼针,引起香港针灸界的很大兴趣。1986年新华社记者姜敏同志采访后,把眼针疗法列入国际要闻向国外播发,引起了许多国家的重视。有美国、英国、法国、新加坡、加拿大、日本等国针灸学者、临床医生先后来沈阳对眼针疗法进行考察、学习,亦有国外病人专来求治。1987年10月,以日本健康之友会为首,国际技术者联合会、日本针灸师会、《医道日本》社等十几个单位邀请彭老访日讲授眼针疗法。同年11月在北京召开的世界针联第一次针灸学术大会上,来自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500名代表,听彭老讲了眼针疗法。1988年4月日本富士电视台专程来沈阳为眼针疗法临床录像。6月应邀第二次访日,以东京、大阪为中心,在大阪首次讲授眼针疗法,受到大阪针灸医生的热烈欢迎。同年8月有美国针灸医师、日本几个针灸学术团体50余人来学习眼针疗法。可以说,眼针疗法业已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