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军校
作者:赵慎栋。
1985年春,经过连、营、团、师四级选拔考试,我终于进入了师政治部组织的文化培训班,开始了三个月的突击复习培训,然后参加了全军统考。
考完后,自我感觉良好,我就一股脑儿把那些复习资料送的送、烧得烧,一本不留!心想,怎么也能考个中专吧,这次再考不上,以后就算了。
那年的政策是不需要报考具体学校和专业,从高到低直接录取,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会考到哪里。
八月下旬,一位战友打军线电话,告诉我说,录取通知书到了,我俩都被空军雷达学院录取了!他是大专,我是本科。
我顿时有些激动,一是没想到能考上本科,二是没想到能进空军雷达学院。那时候在基层部队,尤其是非雷达部队,空军雷达学院可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全军的雷达专业官兵都以能进该校学习培训一段时间为荣呢。
告别了连队,顺便回家一趟看望了父母。8月底,我一个人坐车到了武汉火车站,找到学校接新学员的卡车,直奔梦寐以求的军校。
看到空军雷达学院大门的时候,我有些失望,感觉没有“气势”,而且朝东。在我的想象里,应该是坐北朝南的大门,看上去就雄伟壮观、气势磅礴。
院子里还好,面积很大,路两旁全是大树,尤其干净整洁。
我们的宿舍楼也很新,属于二大队(后改为二系),军事指挥专业。
报到签字的时候,这才看见我的统考分数,竟然是460多分,确实没想到自己会考这么多。(当时语文数学各120分,政治物理化学各100分)
二大队共有4个学员队,我们这一届是七队,在二楼。一楼是八队,三楼是六队,四楼是五队。
军事指挥专业本科班,五队是第一批,全是地方应届高中生入校的;六队是第二批,有少量的部队生源;而我们七队,有三分之二的部队生。
我们队地方生部队生混编,分为8个班,每班12人。一个大宿舍,床分两排,中间走道,每人一个床头柜,多余的东西放到仓库里。
我先被划到了黄班长的班,紧接着就是军训。军校就是不一样,军训要求太严了,而且又是那么热的天,浑身湿透。这对部队生还好,毕竟训练过,而对地方生来说,就是一个磨练的过程。
终于熬过了军训期,开始上课了,重新分班,设成两个区队,每个区队4个班,黄班长当了区队长。我到了6班,易同学当班长,我被安排当团小组长。我从小学开始,从未当过班干部,这是第一次当骨干,呵。
正式上课,仍然保留着太多的“军字”气息,有特别多的政治教育和行政管理事宜,缺少“大学”氛围,这就是军校的特点,与地方大学肯定不一样。
由于我当小组长经常参加“会议”,所以长了不少见识,知道了各种领导和管理方式的优劣。
期间队领导多次调整,各有特点,让我们学到很多东西。大队和学员队经常组织各种检查和评比,竞争很激烈。
等一切走向正规,熟悉了军校生活,专业学习按部就班地展开,已经是第二学期了。
专业课主要是雷达电子方面的内容,我很不擅长。因为我从初中就头疼物理化学,但那时还没有文理分科,只能这样读着,考军校也是,都属于没办法的事。因此,我的专业课考试成绩很少上80分的。
有空,我就去图书馆看一些自己喜欢的书,军事、政治、哲学、经济、历史之类的,有些书能借出来,有些不行。于是,我就在自习课的时候急匆匆地做完作业,然后提着书包一路小跑去图书馆,很多时候都是进军事阅览室,那儿人少、书多。
但我的政治等文科类的考试成绩也不高,主要是因为教员要求交篇结业论文时,我都是自己写,从不参考任何东西,用的时间多不说,水平肯定也不行啊,所以分数常常在70分左右。
但我不唯分数所动,坚持自己写,一要表达出自己的观点,二要练笔。多年之后,我感受到了当年这些学习和练笔的作用。
学院组建乐队,鉴于我们刚入校,就把任务赋予了我们队。从此,同学们又多了一项“课程”,学习乐谱、练习乐器、排练、表演,然后就开始参加各种演出,“出尽了风头”,忙得不亦乐乎!
易班长挺能干,我们班各项工作比较靠前,所以第二年他当了区队长,我第一次当上班长。
就我自己而言,除了完成正常的学习和训练,开始时主要是适应新环境,学习一些工作方法和技巧;当团小组长就开始发挥一定的作用,提出一些建议和意见;当班长后,更是放心大胆地干工作,努力培养和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
有一段时期,国内引进了许多西方文化思潮的书籍,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书摊。于是,我也读了马斯洛、弗洛伊德、尼采等等。
马斯洛的《动机和人格》,提出了"需要层次论":个体成长发展的内在力量是动机,而动机是由多种不同性质的需要所组成,各种需要之间,有先后顺序与高低层次之分;每一层次的需要与满足,决定着个体人格发展的境界或程度。
1987年底,戈尔巴乔夫的《改革与新思维》在国内发行,这本轰动国际社会的书伴随着戈尔巴乔夫那张饱满的脸庞、宽阔的额头、鲜明的红痣,立即风靡全国。
戈尔巴乔夫提出了新的安全观,承认每个民族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社会发展道路,人们可以选择资本主义,也可以选择社会主义。他还认为苏联不能通过武力战胜资本主义,核战争只能是自杀,保障苏联安全只能是通过和平手段,苏联不再进行军备竞赛,只是保证“低水平的战略平衡”。
书读多了,就想表达,于是我开始办小报。以团支部的名义在队里征稿,或者向那些活跃分子针对性的约稿,自己也写几篇准备着,都是些诗歌散文抒情议论心得体会新书介绍之类的。
排好版,找钢笔字写得好的同学帮着誊写到四开或八开硬纸上,配上报头和插画,然后贴出去,等着同学们驻足观看,有时自己走过时也偷偷瞧一瞧,很是自得。
慢慢地,这种形式多起来,各个队都搞,而且稿件也有限,质量不高,感觉不过瘾。于是我就退出来,打算搞学术刊物了。
首先成立军事学术研究小组,组织学术爱好者写论文,同时邀请有关教员讲公开课,然后把有一定质量的论文修改好,准备油印刊物。
但困难很多,没有打印机,没有刻字机,只能在蜡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出来。
油印怎么办?有同学谈了印刷厂的女朋友,偷偷地帮着印了一次。当拿到厚厚的一本油印刊物的时候,那种欣喜真是无与伦比,责任编辑注的是我的名字,很是满足了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那些日子成天想着怎么印刷,有次去解放公园玩,偶然认识了一位在单位当打字员的姑娘,真是如获珍宝,后面就请她帮忙了。那时的安全观念不是很强,只是嘱咐别外泄,根本没想如果她是间谍怎么办?
姑娘很热情,也不用我们再刻板了,她直接帮着打出来,搞得我特别不好意思,感觉无以回报。但两次之后,她也帮不上忙了,好像领导不允许。临近毕业事情多起来,我们的刊物也就自动停办了。
当第三年调整学员骨干的时候,队里想让我干区队长或副区队长,我则表示要么我当区队长,要么我就只当学员。
队长问为什么,我说主要想做一些尝试,锻炼一下。大概领导不愿跟我的年轻气盛计较,最后就让我干了区队长。当然我也没有辜负期望,很多创新实验性的工作都是在这期间展开的,领导和我个人的一些想法都得以试点实现,并在全系、全校推广。
比如我们搞了“模拟连干”。因为我发现,当骨干的来来回回就这些同学,其他人特别是一些地方生要么自己不热心,要么领导不放心。可是,同学们毕业后都是要当排长、连长的,要管理战士和部队的!所以在校期间就应该培养每个人的组织管理能力。
这样,我们就拟定了轮流模拟连干制度,模拟部队的连队编制,在学员队的统一领导下,各班编制不动,但成立连队,由学员轮流担任连长指导员,锻炼组织管理能力。
确定第一任连长指导员时,大家的意见是由我当连长,但我考虑自己性格急躁,应该磨练一下性子,就主动选了指导员,由张同学当连长。
一个月后,又换了两个人,以此类推,这项活动锻炼了很多人,特别是地方生,知道了怎么开连务会,怎么点名,怎么讲评工作等等。
后来的成长发展证明,地方生基础好、年龄小,就是适应快、进步快,至今的“高官”几乎都是地方生同学。
在轮流模拟连干连续运行期间,我则腾出时间从理论上充实自己,学习了很多军事、历史、哲学、心理学知识,看了一些文学名著,尤其国外名著等。
1988年秋天,我突然想考研究生,而且不想考军校,奢望到地方大学过一过“真正的大学生活”,就报考了中南财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
其实我的英语水平很差,但据说头一年英语27分就过了,我就想试试,关键是最后一年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总不能混日子等毕业吧,就当系统地学习一遍哲学吧。
可等我找齐了哲学专业书本,还是吓了一跳,古今中外,各种流派,高高的两大摞!只好一本一本地看,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内容太多了。
最后成绩当然没有过线,不过我自己倒是比较满意,专业课马哲58分、西方哲学史43分,心想我完全靠自学就考了这么多,如果时间再充足一些,专业课肯定没问题!政治64分,还好,因为我根本没空儿再复习政治了,完全靠平时的积累。英语是28分,也达到了最初的预期,可惜人家录取线提高到了32分的样子。
直到快毕业时,需要真正组织“连队”进行拉练演习,我才再一次奉命担任“一连连长”,与“二连”进行对抗演习。
虽然学雷达,但我在部队没有实际接触过雷达,和雷达操纵员出身的同学相比,我缺少实战基础。因此,在第一次架设撤收过程中,我指挥起来明显不够内行,不敢多说话。
最后在队部进行总结的时候,系里程副主任批评了我们连,这我都接受,但他最后又说了一句“不行就换人!”
我的火爆脾气马上被点燃了,腾地站了起来!但又提醒自己:冷静!已经站起来了怎么办?犹豫了一下,只好借势走了出去。
出门隔壁就是厕所,我刚进去,副队长就跟了进来,很柔和地说了我一下,我已经知道冲动了。回到会议室,程副主任问“赵慎栋你干吗?不能说了?”我这时候就很冷静了,说“没有啊,我上厕所了。”
程副主任最后决定把我们连改为二连,让二连改为一连打头阵。
既然还让我当连长,我就憋了一口气,动员大家一定齐心协力,把面子找回来!
“部队”从汉口出发,去黄陂,一路上设置许多场景,模拟作战演练。在后面的演练中,新改的一连出现了几个失误,而我们二连都顺利完成了任务,我的指挥也有板有眼。
到达目的地后,组织会餐时,领导们都表扬了我们二连,程副主任还特意喊我过去,说“赵慎栋,好样的!”而且再一次把我们改回一连!返程演练让我们重新当一连!这让我见识了领导的开阔胸怀,知道了什么叫对事不对人。
毕业前学校组织我们到部队实习,我选择去了福建,最后上了云霄山,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回来后,就写毕业论文,我又选了一个全新的课题——“孙子兵法在雷达兵作战指挥中的应用”,往届没有人选过的,我就想弄新东西。
虽然狠下了一番功夫写毕业论文,甚至最后眷写时还抱了一个大西瓜熬了一个通宵,但最后结果仍然和我的政治课考试一样,仍然没得到优秀。
不过,我论文的指导老师施教授给与了高度评价,说他第一次带“对口味”的学员,而且还告诉我,他们系主任称赞说“赵慎栋胆子比较大!”
毕业十年后,等我的军事学术论文一篇接一篇地发表,并获得各种奖项的时候,我有时候就想,这能算我的毕业论文吗?
1989年7月19日,我们这一届学员正式毕业了,同学们分赴全国各地,至此,我的军校之旅结束了。
总的感觉,这四年很充实,有尝试、有突破,学到不少东西,为日后的成长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忘不了,武汉!忘不了,雷院!还有许多栩栩如生的师长、同学和朋友,以及那些加了份的酸甜苦辣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