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小镇少年,靠编程“逆袭”
乔布斯说过:“每个人都应该学编程,因为它教会你如何思考。”近两三年来,编程课早已从默默无闻到站上了“风口”,跻身一线城市青少年兴趣班的热门行列。
云南省沧源佤族自治县是典型的边境小城。在这里,一群中小学生也在学编程,而且学四年多了。凭借独特的创意,他们的编程作品甚至在全国性编程比赛中脱颖而出。
2022年是这座边境小城的获奖丰收年。在教育部批准的中小学生全国性竞赛活动中,沧源县单一年里就有43名学生获得省级奖项,6名获得国家级奖项,是当地开展编程普及教育以来获奖人数最多的一年。
当内地孩子一脚踏上信息技术的快车道,边境少年怎样才能不被“人工智能”所落下?编程有可能成为他们在学习上“逆袭”的支点吗?
怕电脑的孩子
要学编程,咋整?
从沧源县城开车20多分钟,即可抵达永和口岸,望见缅甸的山川。而从沧源到昆明的车程,至少得9个多小时。
这里山青、水绿、竹翠,只是经济相对落后。直到2018年,沧源县才摘掉“国家贫困县”的帽子。
当地教育基础薄弱,学生中不少留守儿童。有家长把孩子送进小学,对老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文盲”。
李婕是沧源县勐来乡九年一贯制中心校的信息技术教师,她在这座边境小城里教编程。
李婕大学念的是计算机专业,从2017年开始教信息技术课,课程内容主要是传统的先学打字后认识office软件。
彼时的她充满困惑与无奈。当地学生普遍有“电脑恐惧症”。大部分学生家里没有电脑,进了机房他们连鼠标都不敢用力捏,要老师再三鼓励才够胆子按下开机键。
很多孩子在信息技术课上第一次接触到电脑。
到了2019年听说学校要开编程,李婕心里更是犯嘀咕:刚摸了一下鼠标的孩子能明白什么是编程吗?我该怎么给孩子们上课呀?
正发愁的时候,学校派李婕去参加了编程教师培训。李婕第一次接触到图形化编程。以前在大学里,她所学的编程多数使用代码,例如Java和C++。对小学生来说,包含大量数字和英文单词的编程抽象难理解,更遑论激发学习兴趣了。
相较而言,图形化编程却更直观易理解。传统代码被理解为不同的固定短语,就像孩子玩的积木。借助图形化编程,孩子们能用搭积木的方式来学编程。
图形化编程界面,直观易理解。
在讲解 “if短语”时,她融入了剪刀石头布游戏。学生利用如果积木和随机数积木来编程,能随机抽取剪刀、石头和布的图案,并在连接电脑的套件工具中显示。
两个学生、两个套件,每甩一次出来的图案,都会迎来学生们的欢呼。孩子们的好奇心与求知欲,最终还是战胜了对陌生机器的恐惧。
配套掌控板,增加编程课的乐趣。
对于边境大量的留守儿童来说,编程不仅是一门城里孩子在学的新奇课程,更是可以建立自信、收获认同的游戏。因为编程而发生在孩子们身上的转变,让这位90后老师看到日常教学的意义。
刚上初一的齐同学,是一名典型的留守儿童,他的父母不在身边,从小跟着年老的奶奶生活。
平日缺乏父母关爱的他,总换着法子引起他人的关注。学校早会上他经常被点名批评,不是因为乱戳摄像头,就是由于掰坏热水器。
爱玩游戏的他,成了李婕课堂上最活跃的学生之一。他三年级开始学编程,经常自己动手编一些小游戏,现在班里同学都喜欢围着他一起玩。
同学们围着齐同学玩游戏。
他把搞破坏的心思,转移到设计游戏关卡、难倒小伙伴上面。他说:“我想让我的游戏有更多的人喜欢。”
李婕曾把他玩游戏的场景拍下来,发给孩子的妈妈。他的妈妈表示,很多年都没看到儿子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还把编程写进了自己的作文,以稚嫩的语言描述着自己对智能化应用的期待,希望自己做一名“创客”。“他写得特别真挚,而且逻辑清晰,唯一不足是错别字太多了。”李婕笑言。
齐同学关于编程的作文。
编程课vs文化课学编程能提分吗?
信息技术课老师为学生的转变而欣喜,但这份欣喜却不一定能引起文化课老师的共鸣。作为学校里唯一的信息技术课老师,李婕觉得这门课没得到足够的重视。
学校成立“创客兴趣小组”的第一个学期,学生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拥有40个座位的机房都坐不下了。可是没两周后,前去创客小组的学生锐减至三四人。
“班主任会限制自己班的学生参加创客小组。只有文化课成绩达到一个分数线,才允许到机房来。”李婕解释道。
去年在学校校长的大力支持下,文化课老师不再阻止学生参加编程活动。创客小组的学生人数一下子又恢复过来了。
在这座边境县城里,有老师对编程存有偏见,同时也有老师看到这门学科的独特价值。
刘影娴目前在沧源县佤族自治县民族小学工作,同时兼任数学和信息技术课老师。按她班上的孩子说法,编程让他们的数学成绩“噌噌地往上涨”。
每周上课时,刘老师都会给学生两种选择:上一堂单纯的数学课,还是不单纯的数学课? “单纯数学课”是只上数学课的内容,而“不单纯的数学课”是会把数学和信息技术课结合起来。
刘影娴的学生用编程来理解数学应用题。
最近她给学生讲解“折返问题”,正是这么一节“不单纯的数学课”。刘老师先组织学生到球场上做情境演示,模拟小明遇见小狗又折返的过程,接着分小组编一个解题程序。
分组学习时,学生需要一起整理编程思路、选择编程积木和组合方式。 “我敢肯定能把这个程序做出来的学生,这个应用题肯定就学会了,而且记忆点会非常深刻。”刘老师评论道。
在刘老师看来,编程能激发孩子学习的主动性,做出作品会很有成就感。她强调:“编程学得好的同学成绩没有差的。”
不少孩子学编程后会主动提出帮老师做课件,给数学老师做计算圆周长的动画,或者帮语文老师做朗读课件。
学生编程制作的圆周动画。
两年前刘影娴所带领的创客小组里,有学生自己画草图整理公式,做了一个“烙饼问题计算器”,还跑到数学老师跟前炫耀。至今,这个计算器依然在帮助新一届四年级学生理解这知识难点。
信息技术课目前并没有纳入小升初考试科目,刘影娴希望学生能继续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主动学习。她说:“这可以让学生在繁重的课业当中有一片‘净土’。”
编程≈游戏?推翻家长偏见
当孩子们在编程课上勇敢向前的时候,部分家长并不能完全明白编程教育的意义。陈元春就曾遇到过家长反对孩子学编程的情况。
陈元春在云南沧源县勐董镇中心完小担任信息技术课老师。作为从教20多年的老教师,她深知寓教于乐的重要性。学生中流行的游戏,她会亲身去体验,以分辨是否适合青少年。
与其阻止学生玩游戏,陈元春更倾向引导学生在游戏中学习,鼓励学生带着问题去玩游戏。而编程正是一种将游戏乐趣导入学习内容的有益渠道。
然而,当地部分家长会认为孩子只要用手机或电脑,做些跟游戏相关的事情,就是在浪费时间或者影响孩子学习。
肖同学的父母在乡间务农。从小学一年级起,她进城上学,并交由县城居住的伯母“代管”。起初这位“代理家长”要求肖同学“死学习”,不许她发展课外兴趣。
2021年肖同学的编程作品入选了一个比赛,获得了前往深圳交流的资格。但“代理家长”不支持,这女孩不得不放弃这一宝贵的机会。
陈元春(左一)与参加创客小组的同学们。
眼见家长因偏见阻碍有潜力的孩子继续学编程,陈元春可是比谁都着急。她逐个拨通家长的电话,还组织了一场家长会。
会上专门介绍了编程的发展趋势、学生交流活动的意义,以及内地小朋友从幼儿园开始接触编程的信息。
陈元春对家长说:“我们的孩子到小学三年级才接触编程,已经落后很多了。现在学校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让孩子去学编程?”
班级学生的几个作品也在家长会上做了演示。有家长发现孩子竟把自己平时玩的游戏给做出来,惊讶地直呼“无法想象”。
除了必要的讲解外,更多家长是被孩子的转变所说服的。陈元春说:“我说100遍,还不如做出一个成绩,让别人知道我们做的是什么事情。”
2022年,陈元春带领51名学生冲入全国中小学生信息技术大赛(NOC),其中两名学生获复赛一、二等奖,一位获得决赛三等奖。
NOC大赛为我国教育部批准的可面向中小学生开展的全国性竞赛活动之一,已连续三年被纳入教育部发布的《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名单》。NOC复赛获奖者在全国多地区的“小升初”当中,有机会获得加分或者面试资格。
这意味着,这些边境小城的孩子可以通过学习,在编程赛道上,拥有与内地孩子相近的竞争力、创造力。
陈元春教孩子们给掌控板编程。
孩子们的作品大多来自他们的爱好与观察。三年级的李同学看过儿童版《三国演义》,成了“三国迷”,设计出了“三国知识问答游戏”,想着以后看过三国的电视剧再补充题目。
这种创造力训练不仅对课业有帮助,也让孩子学习了用工具表达自己、探索自我的能力。六年级的施同学家里种了岩瓜,那是一种长在高高藤蔓上的蔬菜。看见妈妈摘岩瓜时经常够不着,施同学就动手发明了简单的摘瓜工具。
“学生会把编程里学到的东西应用到生活实践中,去不断努力不断创新,这也是编程带给他们的持续影响。”李婕说。
梦想在狂奔硬件师资待跟上
学生们在编程课上的成长区间,某程度上也反映着边疆与内地教育之间亟待弥合的差距。
沧源县教体局副局长龚正富介绍说,沧源县的信息化教育是从2011年才起步的。当时主要着力于完备基础设施建设,实现每个学校配备一个电脑室,校校通网络,并对教师进行基础的信息教学培训。
碍于软件的缺乏和师资的薄弱,沧源县一直没开始编程教育。直到2019年,沧源县与腾讯扣叮进行合作,才有机会开展编程普惠教育。
沧源县学生在学习编程。
腾讯扣叮是一个以图形化编程为特色的编程学习平台。过去四年来,腾讯扣叮向沧源的多所试点学校,捐赠了编程课程软件,还提供了定制化的师资培训课程,组织师生交流的“追梦营”活动。
2019年暑假,刘影娴带着3名学生到深圳参加“追梦营”,来自边境的小城的孩子们第一次见到大海,第一次交到远方的朋友。
除了跟父母外出打工外,以往这些孩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临沧市,距离沧源县约3个小时的车程。刘影娴说:“每次听到参加追梦营能去北京或深圳,学生们都会特别努力,因为大家都希望能够走出去。”
借着参加“追梦营”的机会,刘影娴带着孩子们去看大海。
尽管编程给学生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少障碍依然横亘在他们追梦的路途上。
刘影娴的班上有54名学生,至今也只有两个学生家里有电脑。学校计算机教室的设备快有10年历史了,老化严重。她经常上课到一半就要停下来,花10分钟给学生修电脑。
当年刚好够用的台式机没安装显卡,编程软件中部分特效积木是没法使用的。学校电脑也没有配耳机。上音频内容相关的课程,学生需借用家人手机所配的耳机。
“由于电脑慢网络卡,学生的兴趣在等待网页打开中渐渐被消磨掉了。做一个小任务,花两三节课都做不好,学生慢慢也就不感兴趣了。”刘影娴老师发现硬件问题是学生离开创客社团的主要原因之一。
除了硬件条件没跟上外,老师们也在努力追赶着学生日益增长的求知欲。
“我现在最头疼的是,学生提出的很多编程问题,我解决不了。我这杯水有点不够用了。”刘影娴说道。采访前一周,两个男生跑去问刘老师,如何在扣叮上实现两个角色的对抗动作。
与计算机专业出身的同行不一样,刘影娴自认接触编程是属于“赶鸭子上架”。考虑到编程能提升学生的数学成绩,她利用周末坚持完成12期的编程课师训,平日教学中也注意兼顾数学和信息技术课。
曾经俩科目齐头并进的平衡,最近老被天马行空的学生提问所打破。刘老师不得不挤出更多时间把学生提出的问题解决掉。
如果没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她会把那些问题发到北上广的创客老师群,也会联系腾讯扣叮和北师大人工智能师训课的专家们。“目前就是老师和学生之间互相推着走。”刘老师说道。
转型做信息技术课老师以来,陈元春始终有一种危机感。她说:“我们的中小学教育一直在改革。在没拿到退休证的那一天,我们都应该一直学习。”
在沧源县的中小学里,陈元春属于第一批勇于尝试编程教学的老师。她在40岁时从“0到1”开始学编程。
面对自己编程知识的局限,陈老师会保持较平和的心态。她会为学生准备进阶版的编程学习资料,鼓励学生自己去探索,学会了再来教给她。
这学期,学校招到了新的专业的信息技术老师,更多年轻老师主动参加师训了,信息技术课的教师队伍也在壮大。
2022年4月,国家教育部公布了“义务教育新课标”,首次将“信息科技”课设置为义务教育阶段独立课程。此前,与信息科技相关的内容在义务教育阶段仅被纳入在综合实践活动课程中,或以地方课程形式在部分省市开设。
这一政策的调整意味着中小学编程教育不再是一道选答题,而是一道必答题。无论是内地牛校,还是边境村小,学生们都要踏入信息化编程的教育之河。
沧源县教体局副局长龚正富说:“当前国家一直在推动教育均衡发展,我们边疆地区也非常希望得到教育公平。信息化教育能够在这里得到开展,也是实现教育公平的一项举措,也把我们与内地差距缩小了。”
过去三四年来,沧源县师生不断克服困难,才蹚出一条乡村孩子成长的新路径。要想走得更远,他们还需要更多企业和政府加大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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