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巢湖记:“教我如何不想她”
作者:张成荣
离开故乡已经几十年了。自从开始思念故乡,就渴望着回去。故乡确实回去了,也看到了故乡的村庄,故乡的小路,故乡的池塘,故乡的天空,故乡的河流,故乡的坍塌的老屋,故乡的炊烟。也听到了故乡流水的婉曲,鸡鸭鹅猪的浮躁与快乐,也听到了老牛深沉的呼唤,更听到了乡音的回荡,那里面似乎有父亲的低沉,母亲的亲切,乡人的温暖。我内心也似乎感受到了故乡的欢快和不舍,感受到了每一个曾经熟悉如今陌生场景的纠结,感受到了故乡的风那有声无声的倾诉,和着故乡的阳光,温暖而热烈。
可以说,我离开故乡又回到了故乡。现在天涯咫尺,转瞬之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距离早就不是阻隔我和故乡的因素,我想着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实在不行,高铁火车汽车自驾都可以。那次我早晨开车回到故乡吃了早饭。故乡就伴在我的左右,我还有什么故乡思念的必要呢?我真的不知道,人的情感的复杂,在我们大脑的回沟里隐藏着多少密码。而关于故乡,可能是一道最无解的难题。
有乡友就反复地追问我,甚至在我的关于故乡的文字后面追问,故乡究竟有什么念头。你离开故乡才成了现在的模样,如果你没有离开故乡,或许你的境遇和状况并不如现在。我承认这很有道理,或许守在老家不一定有大的出气头。可是这里面又有着某种悖论,故乡非得必须离开吗?福建定县客家土楼在诠释着一个骨子里基因里流淌的文化现象,无论你因为什么原因离开故乡,你的灵魂都在向着故乡时刻张望,即使千年百年,他乡已是根深蒂固了,可我们依然自称客家人。回不回故乡,见不见故乡都不能改变我们作客流浪的历史客观和现实状况。
故乡就是如此,我也是如此。故乡千年青春,而我已是垂垂老矣。那个不大的村子,有什么念想呢?
我不止一次追问自己,既然如此便利的就可以回到故乡,随时可以亲近故乡,为什么还不停地在文字里思念,吟诵故乡呢。我不知道真实的原因,但我止不住思念。正如刘半农的那句著名的“教我如何不想她”。思念故乡,是潜意识里自然流淌的河流。
思念故乡是一种情结,一种不能治愈的病态。思念故乡就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恋爱,明知道没有婚姻的张灯结彩,却依然不管不顾,奋不顾身难舍难分。
我把自己思念故乡的这种病态叫做魂不守舍。我在羁旅游荡,我在漂泊四方,其实就是我的灵魂在不停地寻找家的方向。我固守在他乡,可是我的灵魂却在白天夜晚,随时随地,每时每刻行走在回来的路上。可惜没有一盏心灯,照亮那崎岖坎坷的心灵路径。
可我不知道我的魂不守舍,哪里是我的舍?我的灵魂里,守住的是什么样的舍?难道是故乡的老屋?老屋坍塌了,灵魂找不到归宿了。难道是故乡的小河吗?河道已经干涸,灵魂找不到自由游弋的畅快。难道是村子的破旧与崭新?我们踩着新的水泥路,却寻不到泥泞的小径吗?难道是故乡农田的翠绿吗?可惜故乡的稻田里已经长不出儿时稻米的芬芳。难道是电灌站的吞吐磅礴?可惜电灌站的水盖早就锈迹斑斑。难道是故乡的炊烟袅袅婷婷?可惜故乡的炊烟里早就没有了稻草的清香?难道是故乡的蛙声一片的池塘?可惜池塘早就瘦成一汪不再恣意汪洋。难道是故乡深秋捣衣声声?可惜深秋里只剩下落叶的凋伤。难道是故乡田埂上秧把子的轻盈舞蹈?可惜秧把子已经流落他乡。难道是年夜里张灯结彩的喜庆?可惜我错过了故乡几十年的团圆。我真不知道我灵魂要守的舍到底是什么。或许她不是一个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具象,而是骨子里血液里的抽象。
也许怀念故乡只是自己的某种需要。她可能成为我情感和价值的某种寄托。她可能成为我茶余饭后谈资的佐料和由头。她可能成为我炫耀不忘本的某种凭借。也许我不需要故乡了,怀念故乡只是我的口头禅,而我有可能口是心非。
这个世界没有谁不是流浪的存在,就连我们生存的星球_地球也是流浪的。辣椒从南美流浪而来,结果却在他乡成就永恒的佳话,而辣椒的情结又成为了川渝的怀念的故乡味道。或许若干年以后,我流浪的地方也就成了后辈当做故乡的地方。番茄胡萝卜胡椒也是一直在流浪的路上,从来没有停歇过。可她们流浪,却传颂着最美的流浪之歌。就连沙发这样的词,也是流浪而来。可她们又在守住什么样的舍呢?杜甫说“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有舍灵魂就可以安放。只是我不知道我的魂不守舍守的是什么样的舍。
也许我守住了我的灵魂之舍。灵魂之舍就是关于故乡的记忆,或美好或贫穷,或阳光或阴霾。即使我幼小的心还没有盛满关于故乡的深刻记忆就离开了故乡,但是我的故乡的思念一直在生长,那棵思念的树早就枝繁叶茂,葱茏葳蕤。我又不断地从多角度丰富完善,这棵树肥料足,营养丰富,水分充足,光照充足。只要我的灵魂还有血液补充,我的思念的树就会不停地生长,直到我停止思念。
也许我没有守住我的灵魂之舍,但是她没有逃逸。我思念故乡的文字浅显干瘪,我的思念的树枯黄,可是我还在努力地给灵魂之舍续命,用我的乡音我的乡味的记忆。虽然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一穷二白,难以为继的时候,巢湖的水碧波荡漾,巢湖的鱼肥美新鲜,巢湖的风温暖和煦,巢湖的炊烟轻盈曼妙。一想到这些,我就可以苟延残喘,在贫瘠的思想和文字里继续浇灌我的思念之树。好在,老家巢湖四季风调雨顺,没有一棵树可以枯萎。
我魂不守舍,可我依然固执的顽强的守住自己的舍。
故乡的老屋似乎站了起来,向我招手!
有一舍,可以安放灵魂。
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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