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日,王阳明跑到铁柱宫跟老道士学什么导引术、养生术去了,把诸家上下老小都急了个够呛,好在是虚惊一场,王阳明最终又好端端地回来了。诸养和算是大人大量,此事掀过去不提了。那位诸小姐——现在的王夫人却没有那么好打发,洞房花烛夜被新郎官莫名冷落了一个晚上,那委屈可不是王阳明三两句好话就能打消的。她不哭也不闹,只每天冷着一张脸把王阳明关在门外,就足够了。
王阳明深知自己有错在先,哪里还敢有半点怨言,让睡书房就睡书房。书房里刚好有数箱纸,有笔有墨,也清静,倒是练习书法的好机会。在那一段时间里,王阳明日也练,夜也练,书法渐入佳境。
练过书法的人都知道,书法练习过程中,特别要注重静思熟虑、去欲脱俗等心法运用。随着其书法技艺的不断长进,王阳明也渐渐掌握了此等心法,由最初只一意模仿古帖字形,到后来渐能拟形于心,举笔落纸,王阳明的字写得越来越流畅清丽,率性自然。谈及书风,有“晋书重韵,唐书重法,宋书重意”之说,在某些方家看来,王阳明的书法则在重情,重情其实可谓是重心而轻技巧。
王阳明曾如此评价自己的书法:
吾始学书,对模古帖,止得字形。后举笔不轻落纸,凝思静虑,拟形于心,久之始通其法。
程颢是象山心学之源,也是极受王阳明推崇的宋代大儒,程颢的弟弟程颐则是宋代理学之源,王阳明受程颢心学影响颇深,在后来与友人的通信中,他常常引用程颢之语来阐述自己的思想。在程颢看来,练习书法不仅仅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心法,这种心法才是做学问的根本。他曾说:“某写字时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王阳明在读到这一句时,曾不无感慨地说:“既非要字好,又何学也?乃知古人随时随事只在心上学,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在王阳明看来,“敬”是一种心的修行,是一种心法,修好此等心法,根本不必刻意去求字好字坏,字自然就会练好了。王阳明后来倡导知行合一的心学,常拿自己年轻练习书法的经历为弟子们讲解,以阐明自己的主旨。由此可见,那颗心学的种子自王阳明年轻时代就已在他的心底种下。
王阳明遗留后世的著名书法作品有《何陋轩记》《客座私祝》《矫亭说》等,这些书法作品自然还不是他现在的作品,而是他历经人生风雨磨难之后写下来的。《何陋轩记》是他三十七岁被贬官贵州龙场,龙场悟道之后的作品;《客座私祝》是在晚年出征思恩和田州前夕所作,记录他对弟子日常生活的训诫;《矫亭说》则算是王阳明代替父亲龙山公所作:龙山公有位朋友建造了一座新亭,命名为“矫”,朋友向龙山公求字,王阳明就代父亲写下这幅作品。对这几幅作品,后代评论家都给予极高的评价:
清代学者王育将王阳明与朱熹的书法比较:“朱熹的书法骨劲老练,有苍松怪石壁立千仞之势。王阳明的书法骨挺神骏,有鹰击长空之态。二者的书法骨骼清奇,实乃二人功业德行使然。”
明末清初学者陈瑚评价《矫亭说》:“今阅其手迹,笔墨飞腾,似有龙凤翔举之势,亦可窥见内心之精明。”
阅字如阅人,由书法作品窥见内心之精明,陈瑚的评价精准至极!
王阳明在岳父家的书房里静心敛气练习书法之时,或许远还没有想到,二十年后,他当年一笔一画写下来的书法字帖也会成为他通向心学之路的一步步阶梯。
新婚玩失踪的事件已经过去好久了,夫人诸氏的怒气也消了,王阳明就在诸家住下来,无事也常到南昌城里转转。那南昌城原本就是一风景佳胜之处,南浦飞云,赣江晓渡,龙沙夕照,东湖夜月,徐亭烟树,王阳明置身于其间,常常是流连忘返。回到家中则有娇妻相伴,书房内读书习字,红袖添香,小日子过得赛过神仙。王阳明原本脆弱单薄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元气,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王阳明从头年七月一直在诸家待到第二年年底,才携夫人踏上回家乡余姚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