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通往幸福之路？我们和几位惠州青年聊了聊
当下，与婚嫁有关的话题频频引发关注。一些年轻人吐槽着“结婚难”，于是相亲这种古老的社交方式又显示了顽强的生命力。
记者与几名相亲者交谈发现，一些人会对相亲对象提出苛刻要求，与素未谋面的人相亲也会遇到一些糟糕的事。不过，他们也会遇到心动的对象，只是能否在一起却无法预料。
当他们终于彼此磨合走到结婚这一步，还会遇到彩礼关。而在这其中都穿插着父母的身影。这条“通往幸福的路”并不顺利，甚至处处充满荆棘。
1.年轻人也相亲
今年过年期间，杨玉箫在江西老家相了两次亲。她在服装零售行业工作，身边的同事都是年轻人，大家都没结婚，她也不着急。不过一回老家，结婚的紧迫感就扑面而来，“在我们那里，女生23—25岁就要结婚生小孩，我现在28岁完全是超标的。”为了让父母开心，本着交朋友的心态，杨玉箫过年7天内见了两名相亲对象。
李樱桃也拗不过家里的介绍而走上相亲之路。她今年26岁，在互联网行业工作。“家长都这样，读书的时候就让你以学业为重，不要谈恋爱；等你一开始工作了，他们就要你把结婚提上日程。”工作之后，父母时常问李樱桃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看见她工作了一年半还没有任何进展，便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她一共相了两次亲。
除了像杨玉箫、李樱桃这样的“大龄”青年，一些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也走上相亲之路。
梁雪晴1998年出生，她是初中语文老师，有编制。2020年刚工作，就有同事来介绍对象。她当时并不在意，觉得还年轻。去年，来介绍的人出现“井喷”，爸妈、小姨、同事、表姐都来介绍。她并不排斥相亲，因为她在这个城市朋友也不多。在四面八方的介绍下，梁雪晴和一些男生加了微信，有的只聊了几句话，真正见过面的有4个。
梁雪晴或许还有自由交友的空间，而对于孙浩来说，相亲是他“唯一”的路。他2021年毕业于某985院校，后入职老家一家知名的铜矿冶炼国企，分配到县城工作。“在县城，当一个人有工作，开始每天上下班，家里自然就会考虑他的终身大事。”
孙浩身边的同事都40多岁，工厂里也没有什么年轻的女生。他每天过着家和工厂两点一线的生活，没有任何交友渠道。对于相亲这件事，孙浩并不抵触，甚至有些“期待”，因为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对我们这种理工男来说，相亲就是我认识同龄的、年轻的女生唯一的路。”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是众多人走入相亲机构的原因。据惠州大红娘相亲机构的红娘琪琪说，她接触过的会员里，有三四成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一些女生告诉她，自己容易和男生处成兄弟，不知道怎么和别人去恋爱。
2.千奇百怪的会面
开始相亲，便意味着走上一条寻找幸福之路。只是，这条通往幸福的路并不顺畅，一些人会对相亲对象提出苛刻条件，一些不礼貌的行为也时有发生。
做了几年红娘，琪琪见过太多固执己见的要求，例如年龄。2021年，一名40岁的男会员找到她，要求找1990年之后出生、也就是30岁以下的女生。红娘给他匹配成功了三四个，均因沟通或思维上的差距未能牵手。今年他依然坚持要找30岁以下的女生。
生肖和身高也会成为筛选的条件。一些会员不要大6岁或者大3岁的，因为“属相犯冲”。还有名女会员，把12个生肖剔除了七八个，同样因为“属相犯冲”。至于身高，曾经有位1.6米的男生要求找1.6米的女生，说是要改变基因，否则生的小孩更矮。
严苛的条件让这条通往幸福的路变得颇为困难，即便满足了这些条件，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相亲，时常会遇到一些糟糕的事情。
杨玉箫过年见的那个男生，30岁，在县城工作。得知杨玉箫不会做饭，男生一下子就把脸拉下来了。他说，如果要在一起，那她一定要学做饭，因为自己“很多年没有正常的在家里吃饭，不想以后年年如此”。男生说，如果不学做饭，那女孩要和他父母一起住，“这样才有饭吃”。杨玉箫觉得:“他是来找保姆的，还是免费的那种。”
梁雪晴第一次相亲时，对方当着她的面抽烟，并且一定要她喝酒，她不喝，男生一个人喝完一整瓶酒，喝完就说，他觉得自己和梁雪晴非常合适，因为她是老师，“以后肯定会带孩子”。他还说，“我的工资是你的3倍，以后养这个家绝对没问题。”在他们等电梯的时候，男生伸出手准备搂她的腰，吓得梁雪晴赶紧往旁边退了一步。
梁雪晴后来还遇到过一个男生，大她6岁，是医生，有房有车，父母也是公务员。男生颇为得意，直接说:“和我在一起，你可以少奋斗十几年。”男生还问她，“我叫你‘丫头’，你觉得怎么样？”吃饭时，男生要求梁雪晴坦白恋爱史和性经历，直接问她:“在大学的时候和男朋友一周出去几次？”
在李樱桃第一次相亲时，和对方一起吃饭。当时桌子靠着门，她觉得冷，想换个位置，男生拒绝了，说坐在门边可以看到停在路上的自行车，他怕车被偷了。李樱桃心想，原来自己连个自行车都不如。吃饭时，李樱桃在豆瓣加入的“躺平起立小组”的好友打来微信电话，这个小组旨在鼓励大家不要躺平。男生一看是豆瓣好友，脱口就说:“你玩豆瓣啊？我特别讨厌豆瓣，豆瓣上一些女性主义的观念都特别傻。”李樱桃立刻就火了，连饭都没吃完就走了。
3.夭折的心动
虽然在相亲中遇到一些糟糕的经历，但他们还是期待相亲能带来一段甜蜜的感情。
杨玉箫不是没有心动过，她过年见的第一个男生就让她“上头”。这名男生也是老家人，211院校毕业，虽然没房没车，但很有修养，能接得住她的话。当时，杨玉箫说到自己一路从店长做到产品组，男生宽慰她，说:“真的应该感谢当时那个努力的自己。”那天，他们在超市聊了3个小时，之后男生送她回家。杨玉箫的奶奶一见到他，就喜欢上这个小伙子。
过完年，杨玉箫回去上班，一直和他保持联系。2月中旬，男生还从外地去找她玩。杨玉箫提前做好规划，“整个过程都是愉快的”，他们还在凌晨4点去看海。回去后，男生问她能不能今年结婚，杨玉箫便在微信上问了他几个问题。
杨玉箫问他，怎么看待节日仪式感？她说想在生日、七夕、结婚纪念日这种时刻收到花。男生却说，在这些节日买花浪费钱，还不如发个红包更实在。杨玉箫又问他，如果她和他爸妈发生不愉快，他会怎么办？男生回答，自己会先帮爸妈，并问她:“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也不会跟我爸妈吵架，对不对？”男生还表示，自己以后绝不会和她爸妈吵架。后来，杨玉箫还问了他如何看待离婚、育儿、孕期出轨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最终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出现问题。男生当天就说，自己没房没车没钱，还是分开比较好。杨玉箫也后悔，怎么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就让关系结束？她给男生打电话解释，结果他连电话也不接了。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被“坚定地选择”，“他们一直在衡量利弊，然后再考虑是不是应该选择你，感觉自己就像个商品一样。”
孙浩同样也经历了一段心动却无法继续下去的相亲。去年11月底，舅妈给他介绍了一个同龄的女生，她在老家县城的银行工作。他们加了微信，发现彼此都喜欢看日漫，也都是职场新人。他们后来开始见面，一见面，孙浩觉得女孩非常有礼貌。女孩也对孙浩感觉良好，说和她以前见过的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男生不一样，因为他愿意听她说话。
他们在公园散步，在长椅上聊天，他骑电动车送她回家，这些都让这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男孩觉得“浪漫”“暧昧”。舅妈曾经告诉他，女孩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帮同事的孩子填高考志愿，这让孙浩觉得她善良。后来，他开始追她，不断给她送礼物、送吃的。她工作忙，孙浩就提前好久商量见面时间。他喜欢唱K，女孩不喜欢，他就故意暗示她，“明天我一个人去KTV玩”，但女孩并没有接茬。
孙浩后来和女孩告白了，这是他第一次向女生告白，却让她有压迫感。一天，女孩开完会没吃晚饭，孙浩问要不要给她点外卖，女孩不要，他还是点了，并且亲自拿到她楼下给她。女孩当时接下，回到家却说要结束关系，她说她想要陪伴的感觉，而不是被逼迫。“我可能太急躁了，她就喜欢慢慢来，而且不愿意一个人突然闯进自己的生活。”孙浩说，他们曾经约定3月一起去云南旅行，如今却没能如愿。
4.彩礼的考验
也还是有相亲双方彼此磨合，最终走到结婚那一步。只是，他们仍会遇到关卡——彩礼。这便是所有情侣都会面临的问题。
李一航30岁，和女朋友谈了三年。今年过年，李一航去女朋友的老家，商量结婚的事情。当时双方商定，他给18.8万元彩礼，并且女方不带回，也没有陪嫁，三金和酒席钱另算。这样下来，结婚要花费25万—28万元。李一航算了一下，自己手上有30万元存款，便同意了。
之后，李一航回到自己的老家，让家人给他挑日子。同时请出大伯帮他下聘礼，因为“我们那里下聘礼需要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做”，大伯是村委会主任，也是族长。
正当他们准备之际，女朋友却打电话告诉他，彩礼要从18.8万元变为60万—70万元，并且女方父母保管这笔彩礼，等他们“办大事”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们。李一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原来，在他回家之时，女朋友的舅舅参与进来。舅舅说，自己的女儿在5年前出嫁就已经是48.8万元彩礼，如今5年过去，应该随着时间“涨点”。舅舅还说，嫁到外地，相当于以后不怎么来往，彩礼要高点也是“应该”的，5年前他的女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要了那么高彩礼。这笔彩礼后来也没有带回男方，她舅舅给保管了下来。
李一航完全不能接受。女方打电话过来，李一航急得直接对她舅舅说:“别人家的婚事你为什么插手？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嫁女儿！”“再说了，本来说好的18.8万元，凭什么突然变了？我有多少钱你外甥女清清楚楚，我的工资卡都是她保管。”双方一阵争吵，最后她舅舅说:“你没有钱就不要娶我外甥女。”
李一航也跟女朋友的妈妈说:“我现在房也买了，店面也买了，我还有什么大事要办？我现在唯一的大事就是娶你女儿，现在把钱都拿走了，难道你女儿以后跟着我过苦日子吗？”
原来，李一航在老家还有一套房和店面，这都是他工作这么多年积攒下来买的。可是一时之间，谁来接手他的房呢？他也和女朋友商量，如果把房卖了，他们住哪？他们又什么时候能够再买房呢？
李一航把自己的经历社交媒体上，有女朋友老家的网友告诉他，当地的彩礼还是在10万—30万元之间，并没有到60万—70万元。
其实，李一航不是不能接受这六七十万彩礼，只要女方明确这笔彩礼归属女朋友本人，不管她最后是否带回，他都可以找爸妈、弟弟和妹妹各借10万元，“咬咬牙”凑够这笔钱。因为他心疼自己的女朋友，知道女性在职场、婚姻方面所做的牺牲。他把工资卡交给女朋友，就是想给她安全感。
只是，他不能接受女方父母保管彩礼，因为女朋友还有个弟弟。他担心，这笔彩礼最终被拿去给这个弟弟应付当地的“高彩礼”局面。李一航也直截了当地和女朋友的妈妈表明这个顾虑，可她妈妈并没有正面回复，只说:“等以后你们两口子要用，我们再把钱拿出来。”
到这里，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女朋友最开始也和家里吵架，说不应该要这么高的彩礼。可是从过年一直拉扯到现在，事情还没有解决，女朋友的风向也变了，开始责怪他“不努力”“没有把事情解决好”。最终，他们和平分手了。
分手后，住在充满两个人回忆的房间里，李一航经常失眠。为此，他开始搬家，连押金都不要，搬到妹妹那里暂住，并把所有的东西寄给女朋友。搬家时，他一边哭一边收拾东西。这几天在妹妹家，他时常对着飘窗发呆。
5.两代人的冲突
不管是相亲，又或是走到谈彩礼这一步，不少父母都喜欢参与其中，两代人的冲突也随之产生。
比如，两代人对另一半的要求就不同。梁雪晴的爸爸最看重男生的上进心和收入情况，说最好找体制内的，再不济也是国企的，或者工作稳定的男生，一定不能找创业、做生意的。“所有父母最满意的女婿就是公务员。”梁雪晴说，自己绝对不找公务员。
自从因为几个问题就把全家都喜欢的211男生“吓跑”，杨玉箫到现在都还受父母的责怪，“你为什么要提那么多问题？你自己有多牛？”“就你聪明！就你会想！人家211毕业的不是比你更聪明吗？”“你都快30岁了，你告诉妈，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每当听到这些，杨玉箫只能逃避，以“要上班了”“要去赚钱了”等理由结束和父母的对话。
在红娘琪琪那里，她时常加到相亲者父母们的微信。去年，有位60多岁的母亲找到琪琪，说女儿已经37岁了，还没有结婚。女儿不想谈恋爱，不愿意交际，不想找个人添堵。母亲急得不行，想来相亲机构报名，但女儿不同意。
可强扭的瓜毕竟不甜。琪琪随后加了这个女儿的微信，做她的思想工作，结果她并不配合。后来，琪琪才了解到，原来这个女儿曾经被母亲“棒打鸳鸯”。其实，女儿之前谈过恋爱，但妈妈不同意，认为那个男生条件不好，没房没车，女儿跟着他要吃苦。女儿被迫和男生分手，从此开始消极反抗，不配合母亲安排的相亲。
还有一些父母跟儿女一起报名后，要求先看一遍相亲对象的资料，再由红娘发给儿女。遇到这种情况，琪琪拒绝并劝慰父母:“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有独立判断的能力，这是他们自己的终身大事，应该让他们自己决定。”还有父母在孩子来相亲机构和对象见面时，要求一同进入房间，琪琪也建议他们放手让孩子自己面对。
相了两次亲，杨玉箫“元气大伤”。自从对方连电话也不接，她颓废了两周，自我怀疑了两周。不过她现在发现，不能被别人的看法左右，还是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她仍然相信爱情和婚姻，打算歇一段时间再去相亲。她说，相亲只是一条路径，并非捷径，去相亲并不代表她妥协，也不代表她将就。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记者】曾汉
【图片】共青团惠州市委供图
【作者】 曾汉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