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一直有个习惯,就是吃饭的时候必须有点背景音,比如晚饭得开着电视播新闻联播,不一定看,但必须得开着,直到天气预报开始,晚饭结束。午饭呢,就要开着收音机吃。
小时候受70后亲哥影响,放学骑车带着我骑得飞快,十二点半前必须到家,中午饭就着评书,收音机天线挨着某个金属物质、不知道来自哪个台的《杨家将》《五鼠闹东京》声音变得清晰可听,一家四口才满意地拿起筷子。老气如我,作为80后,在90年代初懵懂日子里过早认识了单田芳、刘兰芳的声音。
■刘兰芳 | 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不咋播评书了,小说连播多了起来,岳玲、凌江、小河,这些名字又接着灌了耳音。直到前几年,知道岳玲竟然是我一个同事的妈妈,我差点当场脱口而出:我从小就认识你妈。
有段时间广播没啥好听的,观众朋友打电话进来点歌,带着口音“把这首歌送给主持人和导播”,还有一些修车节目,焦急的司机朋友接进热线之后第一句就是“主持人好,我是一辆富康”。
听广播真正成为一种流行,大概是在96、97年,我14岁。
暑假住在上大学的表姐家,她全天都在放日语歌,除了一休、樱桃小丸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动画片以外的日语歌。那个暑假我知道了有“恰克与飞鸟”这么好听的声音。到了中午,表姐会打开收音机听《幸运降落伞》(后来叫《幸运黄金档》),说她们学校的女生特别迷刘智。
回到家,发现同样上大学的哥,周末回家也在听西安音乐台。中午听刘智,晚上听徐凯,成为西安大学生的必修课。
对于中学生来说,宋东风、方言、高杰、叶子、洪小平,这些名字很快成了最火热的话题。从节目到音乐,到谁打进了热线,谁得到了签名版节目单,谁去参加周年活动了,再到主持人之间谁跟谁在谈恋爱后来又不谈了,这些八卦讨论和现在谈论爱豆差不多。
为了能跟上谈资变化,假期我在家全天听广播,永远放在93.1,经常听到睡着,半夜发现耳机线把自己勒到半死。《音乐盛殿》也听,《中国民族音乐之林》也听,连一个修理随身听的节目也不放过(叫啥忘了,主持人叫“张工”),流行音乐正经八百带动了交响乐、民乐、随身听修理业的普及。
随着《幸运降落伞》的大火,取代了评书。全家人一边吃饭一边云答题。
有一天中午刘智说:毛至老人。下一个接进热线答题的听众说,你说错了,耄耋,不念毛至。收音机里的刘智:???收音机外的我和我哥:???刘智十分自信表示自己不可能念错,不过下来他会查,如果自己错了,一个月工资都送给这位听众。收音机外的我和我哥再次:???这可太刺激了。主持人在直播过程中当场被揪住小辫子,竟然还和听众下了“赌注”,闻所未闻,放在今天那就是一场话题营销事件。
第二天,刘智在直播中道歉,自己确实读错了字,表示要实现诺言,终生感谢那位听众。这事可太刺激了,不知道最终那一个月工资兑现了没有,反正很长时间我们都在讨论刘智一个月工资究竟是多少钱,并且特别注意他还说没说别的错别字好让我们去挣钱。
1996年到2006前后,以西安音乐频率为代表的广播热,实在是太热了,大概是因为它年轻,视野宽阔,真诚和真实。
广播在年轻人中掀起巨大浪潮,提起来像是旧年代的事,算下来确实也有20年过去。如今有了喜马拉雅电台和各种音乐播放器,人们的选择更多,可以拥有自己的独立“电台”,音乐爱好者掌握的资源和渠道并不比广播里的音乐主播少,甚至可以更酷。当听众比广播主持人听过的还多、品味还高,那广播确实是热不下去了。
■图片来自网络
2020年3月的一天,肯尼罗杰斯死了,一个81岁的民谣老头,这消息在铺天盖地的全球疫情新闻中大概闪现了不到一分钟就被淹没了。但我挺在乎的,这老头的声音陪伴了我好多年,不知道那天晚上有没有哪个频率的音乐节目会放一两首呢。如果徐凯的节目还在,他会放整整一期节目。
往大里说,当年像我这样初学英语的中学生,欧美流行音乐启蒙是从徐凯、涛涛不绝这些主持人开始的,晚上不管还有几沓卷子没做,到点儿必须得插上随身听听节目。
高中的英语课,有一篇课文讲的乡村音乐,我一个同桌非要说那叫“国歌”,把我急到当场驳斥你再别胡说了。英语老师说,你明天准备一下给大家放几首歌挨个说说吧。我真的认真备课一晚上。那时候脑子是真好,《从纽约到东京》、《涛涛不绝》、《昔日重现》、《老式汽车带你回家》这些节目说的事儿我差不多都能记住,加上平时花了不少钱买《音乐天堂》、《非音乐》、《音乐生活报》之类的音乐杂志,第二天我带着一书包卡带,大讲特讲什么是美国乡村音乐,什么是布鲁斯,猫王是怎么回事,radiohead是干啥的。一个人上完了一堂欧美流行音乐史(反正他们也不咋了解,我说啥就是啥)。全班镇翻,学霸都向我投来嫉妒的眼光。这些节目和音乐对我的高中英语学习有作用吗?我看并没有,歌词里的语法跟考试题型大部分都对不上,不帮倒忙就好了。
纪录片《早餐中国》每集最后都有一个小环节,“每个老板都有自己的单曲循环”,是我最喜欢的部分。那些年听过的广播,除了带来新鲜快乐、广阔的视野,也帮助我梳理自己的歌单。是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歌单,治愈的、舒适的、适合下雨听的,开车听的,深夜催眠用的。拥有一张只属于自己的歌单,对成年人来说,太重要了。
最近听说,我五岁的侄子喜欢对着小爱同学点歌,除了“你笑起来真好看”,他会点皇后乐队、肯尼罗杰斯,有时候还会突然冒出一句“再见杰克,再见我的凯鲁亚克”,当然侄子也知道单田芳。将来,他也会有自己的歌单,陪伴一生。
作者 | 李小我 | 八零后炸串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