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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既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
昨天的卡塔尔世界杯上，日本队战胜了德国队。这既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说它在情理之中，是因为日本队的绝大部分球员都在欧洲豪门球队踢球。虽然没有梅西这样的大明星，但足球是集体项目，日本队在每个位置上的球员，个人能力都不弱，所以日德双方并没有实力上的绝对差距。说是46开，应该不算过分。
但这场球还是让我颇感意外。这并不是因为2:1的结果，而是因为日本人在比赛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战术意识和把握节奏的能力。
日本队的画风，已经全然没有了亚洲球队的味道，就像曾经的日本经济或企业一样，他们无疑完成了脱亚入欧的过程。当然，日本人并没有把自己的文化全盘扔掉，而是将之与世界潮流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已经形成了更加灵动的一种亚洲人打法。
亚洲日本的成人模式
这种守中有攻、全员参与的亚洲模式，是一种“成人模式”。它很不同于其它的亚洲球队，那些球队还只是被动地居于弱队的定位上，拘泥于一种“青少年模式”。
前两天，我看了沙特阿拉伯战胜阿根廷的那场球。虽然沙特取得了胜利，但说到底打的还是“青少年”的足球。日本人过去也一样。其实，但凡把自己定位为弱队，用我们的话说，要 “立足于拼”，都会采用这种模式。
青少年模式有什么特点呢？
首先，就是半大小子不惜力、不惜犯规、全场跑动总体上属于布朗运动的低效率模式。有人给这种模式定义了一个高大上的词汇，叫“防守反击”。不过，绝大多数弱队的防守反击战略，都不会成功。因为技术差距摆在那里，后场充斥着不要命的二愣子，前场偶尔给你带来一点希望，也往往只是孤勇者多带几下球。总体上说，基本没有多少胜算。
亚洲球队与欧洲、南美强队交手，大部分都是小孩打大人，都是青少年模式。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这种模式中，球员貌似很努力，但多数时候，都是跟在人家的屁股后面拼命跑，有效控球时间非常少，多是后场的频繁倒脚，不能形成真正的杀机。所以，当几板斧挥完之后，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垃圾时间。当然，也有某国球队从一开始就龟缩后场、只有一两脚射门的情况，这样的比赛从一开始就是垃圾时间。
青少年模式的场面，有时很唬人。比赛前猛吹牛皮，所以，外行看上去，会觉得球员很奋勇，动作也很励志，并且始终让你怀揣希望。但由于它骨子里是小孩玩大人，弱手玩高手，新手玩老手，所以，实际上撑不了多少时间。
青少年模式中，取胜基本靠运气，或者是靠裁判帮忙。这次，阿根廷的几个进球被吹掉，裁判的胆子，大的也是没谁了。当然，这是亚洲特色。我看过11届世界杯，凡是亚洲人当东道主，裁判就格外活跃。这次号称有AI助力，高科技又多了一个功能。
踢过球的人都知道，裁判的助力，很坏心情。要灭掉强手的锐气，裁判是关键的一环。遇到黑哨，再牛的球员心情都不会好，二愣子就很容易得手，偶尔一个勾拳，会让你在地上蹲半天，才能把气重新续上。而就在你续气的过程中，二愣子容易偷袭得手。一旦他侥幸领先，就会龟缩起来，保卫胜利果实。你这时看到的，就是各种换人，受伤，和出界之后迟迟不发球。这个场面，中国球迷最熟悉。
沙特赢阿根廷，其实也是这个套路。这场比赛的最后二十分钟，完全没法看。沙特的胜利，本质上是靠运气，属于小概率事件。如果你不信，换个裁判，让它再和阿根廷踢几场。搞不好，比分会非常难看。
九十年代的时候，我看过不少日本队的比赛，也是这个套路。但进入新世纪之后，日本队的风格开始改变。这一次，它和德国队的比赛，最令我震惊的，就是它已经完全抛弃了青少年模式，而且把影子甩得干干净净。可以说，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东瀛人已经开始真正踢成人足球了。
十几年前，我曾写过两篇关于日本足球的文章。那时，他们刚刚开始长大，身上还有不少青少年足球的影子。但这一次真的不同，这支日本国家队已经彻底实现了蜕变。夸张一点说，他们已经进入到世界一流半的水平。进步的速度，让人意外。
仅就这场比赛而言，日本队的球踢得很沉稳，攻守兼备。虽然控球的时间不多，但传接球的效率非常高。只要日本人拿球，方向多数都是向前的，队员之间的配合非常流畅。
难能可贵的是，日本人并没有多少犯规的地方，球踢得非常干净。除了最后阶段略有一点拖延时间，从整体上说，他们的球风值得尊敬。特别是在比分落后的时候，日本人并不急躁，依然保持着既定的队形，非常有耐心。他们在领先之后，也没有龟缩防守，相反却依然攻守兼备，体现出了强队才会有的自信。
有人说，日本队是爆冷战胜了德国队。但我觉得不能简单用“爆冷”这个词。如果单看球，不看人，或者说同样的球是比利时人踢的，我猜不太会有人说这是“爆冷”。
日本人一如既往地踢整体足球。表面上看，日本队没有什么明星，但其实个个都有明星风采。进攻时的点位特别多，左、中、右路皆有可圈可点的表现。比如，第一个进球是从左路发起的，补射者从中路包抄得手。而第二个进球，则是来自右路。
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仔细看一下第二个进球。18号浅野拓磨从转身接球，停住高空球，再到射门，一共三脚触球。其中的每一次，力度都恰到好处，基本功并不逊于梅西。尤其是最后射门的那一下，球员异常冷静，在小角度打近角上方，脚法干净讲究，很有东洋技师捏寿司的意思。
日本人一如既往地靠整体作战，始终注意保持良好的战斗队形。以前，日本人的队形多是用在防守中，更多的是在后半场。而在这场球里，队形贯穿前后场，移动更加灵活。
保持队型不容易
“保持队形”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非常难，需要所有球员共同努力。德国人身高马大，日本人相对矮小，德国人的单兵能力相对好于日本球员，在这种情况下，要获得局部优势，关键要靠每个球员多奔跑，并保持好战斗队形。因为只有通过奔跑，才能在局部获得人数优势，进行抢逼围，抑制对手的技术优势。这是取胜的关键。我没看到统计数据，但从直观感觉看，日本队球员的平均跑动距离，应该比德国人多出不少。
日本人还有一个值得圈点的地方，就是用了森保一作为主教练带队出征。日本队这次给自己定的目标不低，但教练却不是以前请过的济科，也不是里皮之类的世界级名帅，而是土生土长的森保一。这值得我们注意。
森保一和高洪波属于同一代人，但球技应该比高洪波差很多。高洪波当年在世青赛一脚落叶球、技惊四座，森保一那时应该还在坐冷板凳。但斗转星移，大家都没料到，森保一现在居然可以穿着一身日本洋服，站在世界级舞台上，指挥大军作战。而带队成绩并不算差的高洪波，却不知了去向。这件事既耐人寻味，也细思极恐。这和当年电子和汽车产业崛起时代，日本企业家的土洋结合，其实很像。
还有，这届的日本队员几乎都在欧洲各大联赛中踢球，都是吃海参级别的。吃咸鱼的森保一，是怎么摆布他们的？这里面的细节，非常令人好奇。我以为，这也是理解日本文化的一个入口。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写回忆录，记述其中的细节。
日本足球的崛起，不容易让我们这一代人服气，但又无可奈何。也就是三十年的光景，居然河东河西，泾渭分明，并且让人望尘莫及。
四十年前，中国队是可以胜日本队至少一到两个球的。92年的亚洲杯是个转折点，日本队靠着一个巴西外援和一个三浦知良，拖胜了中国队。中国队那时的口号叫：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结果，双方僵持了大约不到十年，日本队七次走向了世界，中国队出去走了一次，却开始需要思考怎么重回亚洲一流。
九十年代的时候，中国曾选派了一些青少年去巴西短暂留学，后来因为经费困难，这支叫健力宝的球队偃旗息鼓、悻悻回国。后来，我们靠卖房子卖地有钱了，但却又不想去巴西了，而是改在国内搞俱乐部自嗨。中国的职业俱乐部体系，说到底就是房地产体系。它和房地产经济同起同落。我们眼看它起高楼，又见这房塌了。
我有时候和学生开玩笑说，这种模式很像市场换技术。有钱撑着，市场就会红火一阵，但潮水褪去，除了海参，好像也没留下什么技术。
日本人好像没有搞过正经的国家级足球工程。不过，据说有数以万计的孩子去了巴西学习足球，日本国内的J联赛，钱好像也不富裕。但与此相对照，去欧洲顶级俱乐部踢球的日本人，却是越来越多。
双方在并行的轨道上就这样发展了30年。现在，中国队好像已经失去了和顶配的日本队交手的机会。我们的对手主要是越南、泰国；而日本人则如同他们的祖先用凌志去挑战奔驰一样，忙活着如何搞死德国队。而且，这一次居然还搞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