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缝纫手艺
文 | 谢汉仙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年过九十的父亲,对丢下了整整三十年的缝纫手艺,依然如此轻车熟路,操作起来还是这般得心应手。
五一假期,我们兄妹相约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亲。期间,我跟父亲聊天时,聊到并询问了一些关于过去老人家做缝纫手艺的情况,同时试探性地提了一个小小要求。
我问父亲:“您老还记不记得曾经的缝纫技术?手脚还协不协调、利不利索?可不可以再亲手做件衣服?”
父亲的回答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原本以为老人家会一口回绝我。因为可供拒绝的理由实在太多。譬如说: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了;多年不做,工具不齐了;视力欠佳,穿针引线看不清了,等等之类。
可是,父亲非但没有拒绝我,满口答应后甚至要立马起身寻找剪刀、尺子、划粉之类的相关工具。
其实,我之前所担心和顾虑的,倒不是能不能找得齐工具之类的问题。我担心的是父亲的身体吃不吃得消,毕竟新做一件衣服,从量身剪裁到上机缝纫,少说也得一两个小时。对于已过九十的老人来说,要持续不断劳动一个小时以上,还是蛮耗精力的。
还有我顾虑的一点,就是父亲还愿不愿意触碰那部尘封已久的缝纫机。
毕竟,这部如今早已不被大家注意,被锈蚀、被冷落、被遗忘、被落满了灰尘,甚至快要被淡出视线的缝纫机,承载了父亲太多太多的辛酸和过往。
见父亲爽快答应,我便弱弱的追问父亲:“那剪刀尺子之类的工具能找齐吗?”
父亲回答:“整套工具都还能找齐!”并且还略显兴奋地表示:“正好早年四儿媳冰送了一把崭新的剪刀还没开张使用过”。
我和妹妹等迅速利落地摆好“工案”后,父亲找来了几匹布便开始裁剪起来。
真没料到,父亲的思路还是那么清晰、手艺还是那么精到、动作还是那么干净利索,尤其是老人家的视力,简直和年轻时没什么两样。
测身型、量尺寸、图画标注、动手裁剪,整套流程几乎是一气呵成。单从手艺看,我真的完全看不出眼前是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在操作。
透过父亲利索的动作,我突然想起了已经过世的母亲。遥想当年,每到父亲忙碌不堪时,母亲总是十分默契而又熟练地给父亲打着下手。挑线头、剪扣眼、掐褶边、熨烫整理……细细致致,认认真真。此时此刻,我仿佛看到母亲又站到了父亲的身边。父亲将近50年的缝纫生涯中,母亲总是那般锦上添花地默契配合。父亲需要剪刀时递上一把剪刀,需要布料时送上一块布料,什么都不需要时,母亲就默默站在父亲身后陪伴着,冬天递上一杯热茶,夏天摇上几扇蒲扇。
年轻时,母亲承担着繁重的家务。父亲因为全身心用在缝纫手艺上,家中里里外外、粗粗细细的活儿,全都落在母亲肩上。可尽管如此,在父亲工夫最忙碌的年关时段,母亲总会不辞辛劳给父亲帮衬。
毕生从事着一门缝纫手艺,有太多的酸甜苦辣和忧喜故事珍藏在父亲的生命里,也镌刻在了我们的记忆中。
父亲的手艺曾是奶奶的牵挂。父亲因家贫生活不济,幼时营养不良而致身材矮小。祖母忧其长大成年后无一技之长难以立世,14岁时便送父拜师学徒做缝纫,未料没学几天,父亲因个子太小被师傅辞退。祖母忧心牵挂且持而不弃,于次年择师再送,及至父亲学成。
父亲的手艺曾是家庭的希望。早年,家庭人多劳少,一家八口除了靠母亲出集体工挣些工分之外,唯一能养家糊口、养活我们兄妹的,就靠父亲的缝纫手艺。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内,父亲的缝纫手艺,成了全家人生活的唯一希望。
父亲的手艺曾是他伤心的包袱。伤心之一:在七十年代初期那个有些特殊的年代里,有种运动叫“三反“、“五反”,手工业者一度被视为投机倒把分子。父亲曾被当成投机倒把对象蒙受打击,被迫参加公社学习班交代问题,所幸没有被游行批斗。伤心之二:缴纳投资款。七十年代,物质匮乏收入低下,父亲上门给乡邻做一天工夫才有不到一块钱的工钱,而生产队却规定手工业者每年必须缴纳三百块钱投资款。一边是养家糊口的沉重负担,一边是贴本也得缴的投资款尬尴,其情其状,让父亲伤心气恼。
父亲的手艺曾是家人的骄傲。父亲的手艺出类拔萃,一辈子名扬四里八乡。年轻时,作为技术骨干,他曾担任村级缝纫社组长,管理过十多名大师级别的缝纫师傅。村子里所有缝纫师傅中,父亲的手艺最被人称道,所做的衣服最令乡邻满意。那些年,别的师傅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是闲月,而父亲因人品好、技术优、口碑极佳,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忙闲之分,不是东家邀,就是西家请,总是做不赢。
记得早年央视新闻频道推出过一档八集、名叫“大国工匠”的系列节目,讲述了为长征运载火箭焊接发动机的8位国家高级技师在不同岗位,用他们的灵巧双手,匠心筑梦的故事。去年11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表彰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充分肯定了劳模精神、劳动精神、工匠精神并进行了系统深入阐释。父亲作为一名生活在广阔天地里的普通工匠,自然不可与国宝级的大国工匠们相提并论。但老人家几十年脚踏实地、兢兢业业,窃以为其精益求精的品质精神、用户至上的服务理念和严谨细致的职业操守,与大国工匠们有着本质的相似之处,同样值得后人们尊崇敬仰。
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和社会的快速进步,一些传统的手工行业或将被边缘化、或将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父亲因为年龄的原因,虽已不做缝纫好多年。但如今年届耄耋,仍能以“工匠“之精气神,严谨、娴熟操作,实为我辈树立了良好典范。
谢汉仙,现供职于人行株洲市中心支行。文章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湖南日报》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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