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小裁缝旧事

文 / 卜凡亚

　　乔大花为爱殉情了。这消息在当时那个年代不啻于平地起惊雷，显得十分突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乔大花跳井殉情的事就像长了翅膀似的迅即传遍了十里八乡。乔大花，陈汪村人，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叫“村花”。

　　80年代初期，鲁南地区冯谖镇一带的人们穿着还比较朴素单一。成年男人普遍是灰、黑、深蓝色的中山装，筒子裤，女人们的服装除颜色有红、绿、花区别外，也特别中规中矩。现在花色样式繁多、司空见惯的成衣在那时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人们从商店里有看中的布料就扯下来，然后到缝纫铺找裁缝量体裁衣，用脚踏板缝纫机轧成褂子或裤子。讲究一点的把袖口、裤口的毛边布用锁边机给锁上边，穿着时有意把袖口或裤脚翻卷起来，显摆显摆，很有优越感的。那时会裁剪缝纫的人是非常令人羡慕的。

一位名叫甄大勇的裁缝就是这为数不多中的一员。他五官俊秀，聪慧灵光，心善手巧。不光会裁剪，他还办起了培训班，传授缝纫裁剪技术。今年在这个村办几期，明年又在其他村办几期，流动办班，收入也相当可观。当时适龄姑娘出嫁时，陪嫁的嫁妆就是“缝纫机、录音机、自行车”三大件。所以但凡家庭条件好些的，小姑娘小媳妇们都趋之若鹜地前来报名学习。

　　每到一个村子，甄裁缝都很受欢迎。他收费低，手艺好，缝裁技术纯熟精湛。只见他在一张硬纸板上娴熟地用尺子铅笔量量画画，不多会，一件衣服的模板教具顷刻之间就在他手里诞生了。他潇洒麻利的手法羡煞一帮众学徒们。“别人有不如自己有”，有心的学员暗下决心，要把他的手艺尽快学到手。

　　甄大勇裁缝，老家江苏沛县。因家中兄弟姊妹多，家庭负担重，他初中没上完就辍学回家。因患有先天性跛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爹娘就给他求了本村一位远近闻名的老裁缝认作师傅，让他学门手艺，将来也好养家糊口。“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甄大勇早早就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和困苦。学徒期间，他很勤快，能吃苦，脑子灵，领悟快，加上师傅的精心传授，没用一年光景，甄大勇就出师了，而且裁剪缝纫水平还胜出师傅一筹。虽然他有残疾，但他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平庸蜗居在裁缝铺里做个小裁缝。于是他说服爹娘，离家来到冯谖镇一远房表姑家落下了脚，租赁房屋办起了裁剪缝纫培训班。他裁剪手法新颖，教学简便易懂，加上模板示范直观，且创新出奇，所以他的生员源源不断。恰巧就是在陈汪村办培训班时，他邂逅了学员乔大花。都是处在男婚女嫁的年纪，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不经意间就降落在有缘人的头上。大勇和大花初次见面就喜欢上了对方。只不过他俩不敢公开，那时候自由恋爱还是洪水猛兽，比较忌讳的。男婚女嫁奉行的是“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的观念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尽管他俩小心翼翼，但行为上就是给平常人不一样的。甄裁缝手把手，耐心细致、不厌其烦地给大花讲解裁剪要领、技巧，有时还要单独开“小灶”。大花也时不时从家里给他带好吃的，帮他打扫卫生，收拾床铺，清洗衣物等，这是他俩相处最幸福甜蜜的一段时光。尽管很隐秘，但他俩说话的语气，表情的自然流露是瞒不过旁观者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俩谈恋爱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大花爹娘的耳朵里。窗户纸一旦捅破，纸里再也包不住火。大花据理抗争，说她仰慕大勇的才华，不在意他的残疾，但大花的爹娘死活就是不同意他俩相处。他们嫌弃甄裁缝家穷人多，负担重，又嫌弃他跛脚，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能嫁个瘸子？脸面上过不去！大花的大哥二哥找到甄裁缝，威胁让他主动放弃。甄大勇对大花的哥哥百般承诺，愿白纸黑字立下字据，保证让大花幸福一辈子。眼看劝说不成，他们毫不留情地对甄大勇大打出手，幸亏旁人拉架解围才没闹出人命。甄裁缝被人连夜转送到了他的远房表姑家。锁困在家里的大花伤心绝望极了，眼瞅着没有什么希望了，趁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翻窗出门，心如死灰的她一头栽进村西头的水井里，终止了她花一样的年华及对爱的绝命抗诉。第二天一大早，大花被打捞上来后，她身穿一套崭新的衣服。据知情人说，那是甄裁缝精心给大花量身定做的，留待她出嫁时穿的嫁衣。就这样，本该幸福生活一生的两个人被生生拆散了，有情人阴阳两隔，着实让人悲叹，令人唏嘘！

　　听闻噩耗的甄大勇一病不起，像诈尸一般，用床单从头到脚把自己紧紧地包裹着，不吃不喝昏睡了三天三夜。表姑内心焦急，更怕再出人命，就给大勇的爹娘捎信，家里闻讯后赶忙来人用地排车把大勇拉走了，离开了这个让他悲痛欲绝的伤心之地。

　　家里人知道后把他接回了老家。伤心欲绝的他经过半年多的恍惚和消沉之后，时间渐渐弥合了他的创伤，他感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更对不起为他舍命死去的大花。为不让爹娘担心，也为了证明自己，作为长子的他毅然决然地来到深圳打工创业。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他从小作坊干起，一步一步积累发展壮大，他敏锐地瞄准商机，抓住机会创办了成衣加工厂。从此他的事业像开挂了一样，似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短短五六年的功夫，他就成了拥有员工二万余人，年创产值三十多亿的大型服装企业。因服装品类齐全，质量过硬，花色样式丰富，产品都热销到了国外市场。

　　时光一晃来到了二0二0年的春天。这天上午，一溜豪华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进了冯谖镇政府大院。人们簇拥着一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老板进了镇上的会议室。这位老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很缓慢，但极其淡定从容。这是镇领导千方百计从南方招商引资过来的。投资方看中了当地的优惠政策和劳动力资源，要在镇开发区上马一大型服装厂。是的，你没猜错，这位大老板就是当年的甄裁缝——甄大勇。

经过甄大勇和他的团队细致考察论证，也得益于当地广众的缝纫人才，“诗花”服装厂于今年秋顺利奠基建厂。不得不说，当时甄大勇办的缝纫培训班，虽然是无心插柳，可现在真的是派上了大用场。

　　举行完奠基仪式那天，晚霞烧透了半个天空，伴着渐渐下垂的落日黄昏，司机站在远远的地方静候着。至今单身的甄大勇，独自一人，手捧鲜花，泪流满面，落日的余晖映衬着他像雕塑一般伫立在大花的坟前。他在给她轻声低语，喃喃诉说着这些年来无尽的相思、无限的眷恋……

　　看到这一幕，泪水也模糊了我的双眼。此时此刻，我多么多么希望岁月再推倒重来一次，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期盼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能心如所愿，不再给人间苍生留有遗憾。可现实非常骨感，凉凉的风吹过来时，我知道，发生的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