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在全国获奖有偶然性吗?展赛上盲目跟风的现象是如何产生的,又该如何看待?近日,本报就这些问题对中国书协篆刻委员会秘书长、天津市书协副主席、西泠印社社员刘洪洋进行了访谈,今作刊出。
——编者
当代篆刻要树立多样化的评审导向
——刘洪洋谈当代篆刻发展
■记者 唐福祥
刘洪洋
中国书协篆刻专业委员会秘书长,中国书协书法培训中心教授、工作室导师,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篆刻院研究员、导师,渤海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西泠印社社员,天津市书协副主席、篆刻委员会主任,京东印社社长;多次担任中国书协和西泠印社主办的全国展、篆刻展及其它单项展评委;作品获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奖,全国第八届书法篆刻展全国奖,首届、二届CCTV"杏花村汾酒集团杯"全国电视书法大奖赛蝉联金奖等奖项二十余次。发表书论、印论20余万字,出版专辑、专著20余种。
书法报:刘先生您好,请简述一下您的学印之路。
刘洪洋:我学习篆刻从秦汉印入手,选择的临摹范本由简到繁。初期主要临习结字工稳、刀法明朗的汉私印,然后选择风格浑厚、气势饱满、线条富于轻重变化的汉官印,第三阶段选择风格多变、富于情趣的汉凿印,即急就章。在对汉印有了一定的认识,对刀法和章法积累了一定经验的基础上,进而学习古玺,后又学习明清以来的流派篆刻作品。学汉印是为掌握篆刻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打下坚实的技法基础,属于“练基本功”的阶段;学明清流派印则是全面把握篆刻艺术形式、内容、风格的重要环节,也是走向篆刻创作的“蓄力”阶段。
刘洪洋 篆刻
长歌对酒
规格 5cm×5cm
书法报:对于“工稳印”“写意印”的概念大家各执一词,有人认为工整一点的就是工稳印,粗犷一点的就是写意印,您是如何理解“工稳印”“写意印”的?
刘洪洋:工稳和写意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工中兼写、写中有工。艺术无非是通过一定的物质载体传达作者主观感受和意象思维。所谓“工稳”表现出来的是作者对作为艺术载体的“物性”的把握,“写意”强调的是作者对篆刻艺术规律性认识的基础上阐发出来的主观感受和意象思维,表达的是“人性”,体现的是作者对艺术审美诸要素的取舍,蕴含了作品高度的哲学思辨。没有任何一件能称得上是艺术品的篆刻作品是只“工”不“写”或只“写”不“工”的。今天我们所谓的“工稳印”“写意印”,更多是从语言层面区分两种不同的作品类型,便于概念的区分,是传播和表达的需要。所谓“辞不达意”,所以也不必深究。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背景,古代印章无论工写,其功用主要是实用,如今的图章已成为篆刻艺术,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学科。“笔墨当随时代”,不是时代在变,是创作和欣赏的人在变。古今审美不能相互套用,看待古人作品不能有“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种想当然的观点。
刘洪洋 篆刻
京都纪事
规格 4.5cm×4.5cm
书法报:篆刻圈素有“刻工稳印的与刻写意印的相互看不起”的说法,这点您怎么看?
刘洪洋:刚才我也说了个人对“工稳”和“写意”的理解。所以我不赞成这种说法,我本人也没有这种想法。如果真的有这种现象,我觉得是对篆刻艺术缺乏深入领悟。篆刻艺术应该兼容并蓄,无论是艺术风格、审美取向都要坚持百花齐放、多元发展,篆刻艺术从来都是“工中带意”“意中寓工”,不能把概念的区分代入艺术的理解。这是我多年从事艺术教学和展览评审的一贯主张。
书法报:在篆刻创作上,您有什么经验可以给大家分享?您有没有自己认可的代表作?
刘洪洋:篆刻艺术蕴含着自身的理念、审美和技巧,创作首先要从临摹古印入手,突出有效性临摹,由简入繁,由宏观到微观,博观约取,解决篆法、章法、刀法诸多问题,研究其中规律,贯通变化,进行艺术创造,达到学以致用。这其中首要解决的就是工具、材料的运用自如,工具材料的选择当以适合个人性情为宜。比如篆刻所用的刻刀必须是平口刀,刀口不宜过大,大口不灵活;刀杆不宜太粗,否则无法刻小印,更不能深入。刀面的坡度要合适,若坡度过小,刀口过于尖锐,刻出的线条容易缺少厚度;若坡度过大,刀口过钝,不宜刊刻。篆刻用石有寿山石、青田石、昌化石、巴林石等,初学可用普通青田石练习,随着进入不同的学习阶段,可以多方位尝试……
篆刻艺术的创作因时、因地、因势而异,每一件作品都是精心之作。如我二十年前刻治的“长歌对酒”“京都纪事”二印,“长歌对酒”印一是左右开合中间空白;二是大胆对比;三是有收有放;四是巧施方圆,而且“酒”字下部取秦汉印半通风格中的朱白相间之法,朱文阴刻,边栏采用虚实相生的处理手法,突出空间之妙,追求视觉效果。“京都纪事”的印面利用不同的几何形体进行调解,综合运用斜线、直线、弧线,在追求空间构图的同时,着重表现古拙之貌,线条宽绰凝重,突出含蓄之美。两印虽一朱一白,但都取“日庚都萃车马”印风神。
刘洪洋 篆刻
吹尽狂沙始到金
规格 5cm×5cm
书法报:您将自己的篆刻风格归为哪一类,为什么?
刘洪洋:我个人其实并没有刻意地追求所谓篆刻风格。只能说在继承汉印、古玺方面探索颇多,早期以大篆入印,近年来多以楚篆入印,坚持“以书入印”,追求篆书与篆刻的艺术取向的高度一致,希望实现篆书与篆刻的整合。如果一定要说风格的话,可能“写”多“工”少,或者说“兼工兼写”。我个人希望在作品中既能体现古印的真意又能抒发个人情怀,特别是在章法、篆法、刀法上呈现不同程度的意象化表现,体现个人的精心与灵性、功力与性情。
书法报:您这类篆刻风格,创作难点在哪?
刘洪洋:在书印统一的前提下,如何做到兼顾拙朴与巧丽、雄厚与爽健、空灵与大气,写意而不粗糙、率意而不草率、豪放而能严整,既有传统基因又有时代精神,这是我希望达到的境界。
书法报:您认为篆刻在当代还有实用性吗?如果有,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刘洪洋:篆刻在当代仍然具有实用性,比如书画作品的用印、收藏品的用印、标志性图案设计、公共场所的徽章等。但实用性从来不是艺术所应追求的,“无用方有大用”。
书法报:当下,篆刻存在区域(地域)发展不平衡现象,针对这个现象,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刘洪洋:不平衡才是常态,不必奢望平衡,但是作为篆刻从业者应该利用一切机会做一点事,“积跬步以至千里”,推动篆刻艺术的普及和提高。比如,我既是评委也是创作者,一方面要在艺术的深度、广度上下功夫,提升个人的艺术水平,避免出现“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同时在展览评审时应更多地兼顾艺术风格,树立多样化的评审导向,而不仅仅从技法、形式等层面考虑,尽可能让多种艺术风格的作品出现在同一届展览中,从而鼓励作者在适合自己的艺术道路上持续探索,最终能够形成个人的艺术语言和独具个性的艺术表达,不断拓宽当代篆刻的艺术边界,推动当代篆刻艺术的多元化、高质量发展。
刘洪洋 篆刻
金声玉振
规格 5cm×5cm
书法报:有人认为在国展中,篆刻创作呈现“极工”“极写”的两极化趋势,您认为是偶然还是必然?
刘洪洋:这恐怕不是极工、极写的问题,而是风格趋同的问题。展览关系到作者自身的现实利益,篆刻艺术创作必然要考虑到展览效果,不可避免地受到展览评审机制的影响。作者想入展,就不得不向展览机制、评委审美妥协,而展览和评委必须坚守公平公正的原则,取得一个大多数人满意的结果。而这又形成了一种导向,引导更多的青年篆刻家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类似风格的创作当中,以取得更多的入展记录,成为大家眼中的“获奖专业户”,形成一种“恶性循环”。这就导致一届甚至连续几次展览中入展的篆刻作品审美往往趋同,作品创作中开始出现取法范围过窄、技法单一、风格雷同、跟风现象严重等问题。比如,工稳印、写意古玺印大行其道,成为大多数作者的选择,工稳印风取法上又集中于陈巨来、韩登安、王福庵等,而一旦某种印风,比如玉印、秦印、鸟虫篆、三晋小玺等在展览中入展获奖,又引起大批人跟风。作为篆刻艺术重要组成部分的汉印、流派印的创作愈发式微。这当然是艺术进入展览、展厅必然会带来的一种倾向,无可指摘,但从促进篆刻艺术多元化发展的角度,应该引起我们的警惕。
刘洪洋篆刻著作(部分)
书法报:艺术需要“百花齐放”,篆刻如何体现这个文艺理念?
刘洪洋:艺术的“百花齐放”,关键在人。创作者必须把握好篆刻艺术本身的规定性和开放性之间的辩证关系,坚持守正创新、大胆探索,既不能破坏篆刻本体的规定性,走向“野狐禅”的路子,也不能僵化保守,食古不化、泥古不化,甚至依附某家,不敢越雷池一步,变成“印奴”。简言之,一是真懂,二是真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