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驯导成新职业,初级班收费3000至6000元,驯导师常被咬伤
作者: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9级硕士 汪辰雨
编辑:苏子涵
“如果你想出去玩,就叫一声。”驯导师杨成超话音刚落,眼前的边牧球球就用嘹亮的一声“汪”做了答复。他拿出牵引绳,在球球的完美配合下,只花了几秒钟就佩戴完毕。简单调整后,杨成超带着球球顺利出发。
这是杨成超接手球球的第三周,它刚来宠物学校时好动、爆冲,出门时就像脱缰的野马。但现在,它已经能紧紧跟随牵引人的步伐,走走停停,姿态优雅。路过转弯的花坛时,有小孩带着自家狗狗嬉戏,球球有些留恋,但还是很快追上了他的脚步。
在户外,狗狗的爆冲问题可能会造成路人不必要的惊吓和受伤,给他人、主人乃至自身带来麻烦。杨成超认为,对宠物进行专门的教学,能提前规避各种糟心事。而除了爆冲,宠物的排泄、进食、吠叫、扑人等毛病,也都可以在专业驯导师的帮助下纠正。他肯定地说:“没什么是不能教的。”
因为长期与犬只打交道,杨成超这样的驯导师被宠物主人们友爱地称呼为“汪老师”。
在宠物驯导行业,找到人生价值
2020年11月14日是星期六,这一天对于杨成超来说和工作日没有差别。早上7点半闹钟准时响起,他穿上冬衣,翻身下床。
每天早上,师父陈伟昌会从镇上开车回到驯导学校,给杨成超和另一名驯导师李鑫捎来早餐。三人一并吃完后,往往才八点出头。此时基地的犬只基本已苏醒,但凡有一只狗开始躁动地发出呜咽声,其他狗往往不甘寂寞,让“独唱”变成气势恢宏的“交响乐”。等三人集合在犬舍门口时,狗叫声已经此起彼伏,在固定的背景音乐里,他们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人牵犬,一人看门,一人打扫犬舍,在欢乐岛宠物犬培训中心,主要由他们三人共同负责犬只的寄养和训练。这里每天的工作内容基本固定:八点多开始遛放、喂食添水、打扫犬舍,九点开始依次驯导犬只,十一点半休息吃饭,下午两点开始重复驯导工作,直到五点半结束。期间驯导师需要根据狗狗的训练情况,通过打电话、拍视频或照片与狗主人实时沟通。
今年刚满19岁的杨成超是团队里的老幺,大家习惯称他“小杨”。他曾是一名有过两年后厨经验的厨师,有一天看见一个训犬视频才知道宠物驯导师这一职业。他从小就喜欢狗,觉得这次是机会来了,立马联系了南京的学校,最后找到了“欢乐岛”。虽然驯导学校普遍建在相对偏远的郊外,需要驯导师24小时陪护,平时很难参与娱乐活动,但小杨欣然接受。他说:“我不觉得枯燥,还蛮享受这种清静。在这里,别人会称呼我为杨老师,他们玩不好的狗,到我手里都能玩得好,我特喜欢这种感觉。”
小杨的日常训练画面
“干这行,不靠喜欢肯定坚持不下来。”陈伟昌总结道。2015年兽医学毕业后,陈伟昌和同学梁国绅出于对养狗的喜爱,共同创办了欢乐岛宠物犬培训中心,主要解决宠物犬的教学问题。他们二人都觉得和狗在一起的快乐是最纯粹的,它们不受外界的干扰,也不会玩什么心眼。梁国绅说自己的结婚照也是专门和家里的宠物狗一起拍的,连摄影师都羡慕。他穿着印有国旗的迷彩衣,看着严肃魁梧,但提到狗狗就变得一脸温柔,眼睛瞬间也亮起来了。
对于创办初心宠物训练学校的谢锋来说,除了喜欢,坚守这一行业还有特别的原因。部队退役后,他被分配去南京一家国企工作,“对于我来说,干久了,就感觉日子一眼望到了头。” 2008年上下班路上,他常看见很多流浪狗,后来他发现它们大多是被遗弃的。在他看来,正常人养狗可能最初是觉得狗很可爱,拿回来后发现跟想象得不一样,就会有人弃养,如果这只狗特别听话,遗弃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所以他想从训练方面介入,继而解决流浪狗的问题。谢锋觉得,助他度过跨行初期困难的,正是源于最初那份对流浪犬只单纯的心疼和喜爱。
同样从部队退役后走上宠物驯导行业的,还有柚子宠物训练寄养乐园的驯导师刘友俊。入伍期间作为巡逻兵,他的主要工作是带着军犬站岗放哨。和军犬打交道的这段经历直接影响了他职业生涯的选择。退役后刘友俊也曾尝试过其他职业,但都草草收场,后面经人介绍来到宠物行业,又开始和狗狗接触,才慢慢安定下来。2014年,他自费3万元前往深圳学习宠物犬训练技术,开始了正式的职业转型。“相比其他训犬师,因为我有训军犬的经历,所以会更从容,上手也更快一些”,他觉得,那些有问题不听话的狗到他的手里就能变得很乖,这让他充满成就感。
在宠物驯导行业,这群人找到了职业意义和人生价值。
训练受伤,驯导行业的家常便饭
“什么样的犬只训练会让你留下深刻印象?”回答这个问题时,初心宠物学校的导师常子健伸出手,细数手背两边的伤疤,“左手是被一只阿拉斯加咬了一口,当时咬到肉都快掉下来,缝了5针,现在留下了疤。右手是被一只边牧。”在他看来,受伤是驯导行业的家常便饭。最近同事不幸中招,手掌差点被70斤的罗威纳咬穿,胳膊也骨折了,他心有余悸地在朋友圈感慨:“任何职业都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常子健提供的此前受伤照片
狗镇宠物训练学校训导员李祥刚刚“负重伤”。短短一个月内他两次受伤,右手高高肿起,走路一瘸一拐。这次受伤是一只金毛造成的,在给金毛做进出笼训练时,它突然发狂,李祥用手拦,手掌被咬了一大口。
李祥说,“受伤还是有点用的,自己感受更能了解它咬人的状态,这种狗是完全下死口的那种,边咬边甩,松口之后还会跳上来再补一口,完全是拼命的状态。之后驯导的话,这方面就要多注意。”旁听的同事笑着打趣,旧伤的狂犬疫苗期限还没过,新伤就来了,还省了打针钱。他们语气轻快,似乎都没把受伤当作大事。
如果被咬,宠物学校会承担相应的医疗费和营养费,有些学校还会提前为驯导师买保险。肉体的创伤或许能通过金钱弥补,但对于驯导师来说,有时候的受伤是心受委屈了。
常子健指着伤疤回忆道:“那只边牧的主人斩钉截铁地说它从不咬人。我被咬不能完全怪这只狗,只能说怪主人隐瞒了‘狗会咬人’的事实。被咬后我也没有和主人理论,只是处理完了提醒他‘你家狗有可能会咬人’,但他回的话就令人不太舒服,还是坚持‘我家狗不咬人,不是我家狗咬的,你为什么会找我’,我原本只是好心提醒他,结果他表现得像是我专门讹他,还挺让人寒心的。”
常子健表示,大部分驯导师都会避免和向客户直接反映驯导过程中受伤的事,这很影响别人对自己的能力评价。即便不得已告知对方,也是站在对方角度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尽管有些客户不能接受,但大部分宠物主人都会相对和气地沟通。曾送自家咬人小狗团宝上学的梅丽说,知道狗会咬人,自然也害怕在训练时咬到老师。
痛并快乐着:枯燥的岁月静好
训练宠物狗的过程是愉快的,但遛放结束后,初心宠物训练学校驯导师申利鹏面对的往往是一群急需排队清理的调皮鬼。有的狗浑身是草屑和泥土,有些身上都是同伴的口水,后者只能全身清洗一遍。几只处理下来,他腰也硬了,腿也酸了,身上基本上也被打湿了,冬天尤其不好受。他感慨,这就叫痛并快乐着。刚开始接手驯导师工作时,他偶尔有些小抱怨,现在工作两年多后,他已习以为常了。
申利鹏在草地训练时拍摄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忍耐下去,毕业于江苏农牧科技职业学院宠物美容与养护专业的张敏就是被劝退的“逃兵”。大三下学期,张敏去学校分配的宠物店实习,老板给她安排了洗狗工作。上门的狗狗各式各样,刚开始她还觉得新奇,后面只感觉又累又脏。她最终选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办公室工作,彻底告别了原有专业。她说,当时班里很多同学毕业就转行,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坚持了下去。
在远离繁华都市的村落里,每天做着重复琐碎的工作;职业化程度低,很难按固定时间上下班;错开旁人的放假时间,越是节假日,工作就越忙碌。采访中超过50%的驯导师表示,工作内容的繁琐和工作条件的局限是目前的职业难点。
狗镇宠物训练学校的驯导师武磊说:“半夜听见狗突然叫啊,一般都得起床看一眼,不然不放心,所以我们睡眠都挺浅的。”他认为这行的工作强度不是很大,但有时会感到心累,“抛开工作,人还是要学会给自己找乐子,基地没什么别的娱乐设施,就装了篮球架,偶尔和他们一起打打篮球也挺好的。”
武磊提供的团队照片(武磊右二)
相比其他行业,宠物驯导行业似乎更重视从业者的“耐力”,这种枯燥并非所有人都能忍受,唯有耐得住性子的驯导师,才能享受这份职业带来的岁月静好。
“没有教不好的狗,只有教不好的狗主人”
训练过程中,驯导师与狗主人的交流至关重要。陈伟昌说,其实宠物主人才是最好的驯导师,是训练教学的主要对象。
在欢乐岛宠物犬培训中心,所有入学犬只的主人都需要先签署一份协议,按照要求,一个月内主人至少要入校学习4次,否则需自行承担训练结果。尽管大多数人在签字时都表态一定抽时间到场学习,但总有一部分人要么百般推脱,直说“下次就来”;要么像观光一日游一样,抱着玩乐的态度参与。
陈伟昌曾经遇到过后者,“一个60多岁的阿姨送狗来训练,教她时我问能牵好吗?她说能,但表现得却不是那回事,走路都走不好,晃晃悠悠的,边走边看风景。”陈伟昌只好联系她的家人,表达了要求加训的想法,多次沟通下终于说服了对方。
采访中超过89%的驯导师认为,和主人沟通是目前的工作难点,90%的驯导师会在日常的驯导过程中,间接把“没有教不好的狗,只有教不好的狗主人”和“人不改变,狗就不会改变”的训练理念传递给主人。从业4年多的李鑫说,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种观念,他们会发出“你说的就是对的吗?”“你能训好吗?”“你保证吗”之类的质疑。
从业7年的刘友俊补充道,“在国外,宠物主人普遍能接受这个驯导理念,知道训练的关键在自己身上,也愿意配合。但在国内不同,大部分人会觉得没有训不好的狗,只有教不好的驯导师。”
在压力和希望中前行
对于宠物驯导师而言,真正想要从事这份职业,仅仅拥有个人的热爱是不够的,还需要面对很多现实问题。
对于大部分驯导师而言,从业的第一关卡往往来自家人。欢乐岛宠物犬培训中心的新人董天乐就面临着抉择时刻,父亲得知他辞去设计工作决心专职训狗后痛骂了他一顿,要求他立即回家解释。小董只好收拾了行李,拜托陈伟昌送他赶往车站。“一般家长不了解这个职业,第一态度都是反对。”小杨试图安慰他。
因为家人反对而离开,在这一行很常见。驯导师常子健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们(长辈)对这个行业不了解,也不理解,只觉得天天养狗,玩物丧志。我妈经常抱怨‘这工作都不好意思介绍给别人听’,在她眼里和狗打交道绝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尽管大部分驯导师在面对家人质疑时,都会尝试解释。但怎么都说不通时,要么自己忍受,要么只能顺从离开。
常子健说,老人的观念很难轻易改变,为了避免发生无谓的口角,他只能尽量不和他们交流工作上的问题。
压力还来自于市场竞争。在南京,宠物训练学校接收的大部分犬只会分配入初级班,有一个月的教学时间,但基于不同学校的场地和设备,定价有很大差别,在3000元到6000元不等。定价往往取决于各学校负责人的考量,与驯导师的工资直接挂钩。除了基础薪资,驯导师的工资主要来自于当月训练犬只的数量和学费总额。
谢锋说,南京的驯导市场价是他负责的“初心”提上去的。市场最初可能才3000元,他觉得单寄养都不止这个价格,慢慢把价格提到了4500元,最后提到了5800元,其他驯导学校的价格也随之涨上来了。谢锋认为,价格是支撑学校运转的重要因素,如果不提价,学校自身难以为继。他曾多次在朋友圈呼吁同行之间不要打价格战,态度可见一斑。
谢锋的朋友圈截图
宠物主人冯嘉欣曾在2019年夏天花8000元送自家边牧上学,她说虽然驯导效果很好,但当她推荐给身边人时,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太贵了,直到现在身边也没有被她安利成功的朋友。她说,很多人买狗狗的价格也不过2000元左右,无法接受超过狗狗价格的学费。
压力下,一些驯导师开始摸索其他发展方向。
有的驯导师选择进军其他宠物领域,比如宠物摄影。每逢佳节,功夫狗宠物训练学校会组织感兴趣的驯导师一起拍摄犬只的艺术照。狗镇宠物训练学校则联系了专业的摄影团队,采取合作模式,可以给驯导师一定比例的分成。另一方面是电影拍摄,驯导师可以兼职成为宠物电影驯导团队中的一员,也可以担当猎头,帮助电影公司寻找适合拍摄的宠物。
犬只生日宴会跟拍
有些驯导师选择了职业化的道路,从驯宠转向育人,或开设技能培训学校,面向全社会招生,或单独培养自己的代表犬只,用于参加国内外职能化赛事。还有些驯导师乘上新媒体的东风,在自媒体平台发布驯导相关视频,扩大宣传,吸引流量。
尽管很多人仍在探索未来的路,资深驯导师胡柳锋还是能从行业变化中感受到希望。他说,以前大家觉得养狗纯粹为了爱好,但现在越来越多人意识到,和宠物相处是一门学问,而不仅仅是一种饲养关系。
或许驯导行业的理想未来,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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