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之城
在深港两地的阅读风景中,书城从不缺席,深圳书城不仅是深圳人的书城,更是大湾区人共同的文化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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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这几年,香港人梁奕山最怀念的一件事,是疫情前每个月都能到深圳书城“打书钉”。“在书城花上一天时间绝对没问题,收获则不一定,可以是十几本也可以是一两本,书缘也是随缘。”但对被疫情阻隔的这几年,梁奕山感慨,阅读是此时的重要精神支柱,“现在唯有下载电子书阅读,将来通关后一定要到书城买实体书。”
深港双城的故事里,还有一座“城”的故事,那就是深圳书城。香港背包客的形象,曾是深圳书城的一景。2012年,香港《大公报》曾推出《港人逛书城》的报道,其中提及,当年深圳书城的会员中有三成是香港人,而且港人每年在深圳书城购买的书籍价值达5000多万元人民币。
作为全国最早以“书城”命名的阅读文化空间,上世纪90年代的深圳书城曾在全国范围掀起过“大书城”之风,引来仿效者无数,影响深远。深圳书城不仅是深圳人的书城,更是大湾区人共同的文化地标。曾经国外的出版社到了香港,都会来深圳书城看看。
深圳还有一个关于书城的说法:这个城市发展的方向在哪,书城就在哪里。从已经投入运营多年的书城,到正在建设或规划的新书城,书城永远建在城市的客厅。
位于前海片区核心区域、被誉为“湾区之眼”的湾区书城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之中,预计2025年投入使用。建成后,湾区书城将成为世界面积最大的书城,预计每年举办各类文化活动超过800场次,年均接待读者超过1000万人次。
在深港两地的阅读风景中,书城从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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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的一天下午,我来到深圳最早的书城罗湖书城(2006年11月深圳中心书城开业后,原深圳书城更名为罗湖书城,作者注)。因为工作日和下雨的原因,书城里人不多,显得十分安静,一层楼里只有几个人正在书架前埋头找书。
这其实和我童年记忆中的罗湖书城不太一样。作为“老罗湖”,这里曾经是我童年常常打卡的地方。一到放假,我总是要坐上3路公交车到罗湖书城买书看书。下了公交车还要走过一座长长的天桥,心里就开始满是期待。印象中的罗湖书城总是熙熙攘攘的。而每次出来,手里肯定会又捧着一捆书,在回家路上,就会开始默默规划这些书阅读的次序。
我也记得,2007年的一天,哈利·波特终结版《哈利·波特与死亡圣灵》在深圳书城全球同步首发,可谓是哈迷们的狂欢。当时不少哈迷早早就守候在还没开门的书城门口,而一拿到期盼已久的“哈7”,很多人都是从最后一章读起的,只为知道大结局中哈利·波特会不会死。我搜索资料发现,原来当天,整个深圳书城一共卖出了1000册“哈7”,再次改写了英文原版哈利·波特首发日的本城历史纪录。
我在网上看到这样的一段回忆,原来书城也曾是许多与我同龄的香港人的童年记忆:“罗湖的深圳书城,是从我只有几岁时就知道的书城。每次从香港到深圳探亲,我跟表哥表妹想出去玩时,我们就坐公交车到这里找书看。书城的书那时对我来说是花多眼乱,琳琅满目,特别那时我喜好看一系列中英对译的世界名著,名字叫书虫系列,30元就能买到5本,性价比真是不得了……至于中学时候一系列的心理学、经济学、历史名人列传,每次从书城回来,买一堆书,从罗湖口岸过完关从罗湖站坐到九龙塘,多少书就是在这段路程上阅读的。”
在书城二楼的一面墙上,我发现了正在举办的“声生不息 港乐情深”献礼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黑胶展。“相逢何必曾相识,在这一息间相遇有情人……”唱片墙上挂满了港乐辉煌时期的黑胶唱片以及经典的港乐歌词,让人不自觉地陷入怀旧情绪之中。
在这里,我约见了罗湖书城的几位老员工。廖建忠早在1996年当时的深圳书城开业前,就在书城的前身新华书店工作。他的普通话带着老广的腔调,两鬓已有些花白。他还记得开业时,书城里里外外几乎都站满了人,而且读者买书都是一筐筐拉走的,“有推着小推车的,还有很多人是提着旅行箱来买书的。”
另一位老员工罗俊斌还记得一位姓赵的香港读者,每次来他都带着双面打印的十几页书单,大多是古典古籍、历史、哲学类的书,非常冷门和专业。还有一些香港读者是受香港或者国外一些大学所托,到深圳书城来找一些内地出版的学术书籍,专门带回去用于做研究。因为当时深圳书城的图书品种几乎是整个内地最全的。“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帮一位香港读者找到了一整套的《剑桥中国史》。”罗俊斌说。
而许多香港读者几乎是每周都会来一趟。随着慢慢熟悉,书城的员工们与这些读者结下了友谊。有一年,书城的员工们去参加香港书展的展销活动,一些香港读者专门到场支持,还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因书结缘,是深港两地文化交融的一道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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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深港两地的书迷来说,一年一度逛香港书展和隔三差五走访深圳书城都已成为了习惯。一个有趣的细节是,过去每年一逢香港书展,深港两地的文化人总会互为镜像,互相借鉴。
深圳的媒体都会一再以香港书展为样本,呼吁“深圳书展”尽快出炉。而香港的文化人也会旧话重提,说香港需要一个“永不落幕的书市”,应该像深圳书城一样,把香港大会堂整栋改造成香港书城。
在2013年香港书展上,香港作家陈冠中又一次呼吁:“香港书展已经建立成品牌了,就差一个固定的永久性的大规模书城,它就是一个游客的终点站。”而且他还一再强调:“一定要把文化放在闹市的中心,才代表你对文化的忠诚。”
2019年,首届深圳书展正式开幕,一圆深圳人自己的书展梦。但“香港书城”至今仍是一个设想。归根结底,建一座书城的确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理想和面包缺一不可——不仅需要有对书极大的热诚,还需要有巨大的投入与运营的决心。
时针拨回到上个世纪90年代。深圳虽然经济发展迅速,但却一直存在“买书难”的困难。一位文化学者曾回忆说:“我是1995年来深圳的,当时深圳的书店很难买到想买的书,我对当时深圳的图书行业几乎没什么印象,甚至有人连图书杂志都要托人从北京带过来。”
而购书环境的局促,也让市民买书成为一件不太便利的事情。位于市中心的新华书店解放路门市部,直到1992年仍是170平方米面积。由于门店小,买书人多,冬天天凉的时候,书店内还要开空调以缓解闷热状况。另外,由于图书门市面积有限,为了让新书及时与读者见面,好些新书上架不到几天就得撤下来,让位给更新的新书。
即便条件如此一般,但从上世纪90年代起,深圳的人均购书量在全国的新华书店系统中一直是稳居第一位的。时任深圳市新华书店总经理汪顺安研究认为,当时深圳最大的图书门市也就1000多平方米,能陈列的品种只有一两万,而那时国家的出版物一年有8万多种,“也就是说,读者在这里还是有四分之三的品种买不到。”所以他认为,深圳必须要建立一个大型的图书卖场,陈列全品种,让读者在此就买到自己心仪的书。1992年,深圳市政府动议给市民办10件实事,建书城位列其中。
但当时新华书店一年的利润才400万元,筹建书城被认为是“天狗想吃月”。但后来建成的深圳书城(现罗湖书城),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是规划中的金融中心,连带地下室一共建了33层,总面积达到了42000平方米,投资额达1.8亿元,而书店的面积亦是当时全国最大的。在建设的过程中,深圳市委市政府不仅给了地,还一共拨款7750万元支持建设,一座开风气之先的书城才得以在1996年的深圳率先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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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城在商潮涌动的市中心出现时,对深圳人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惊喜。有人说:“它是一个强烈的、符号化的存在,让你马上感受到深圳的文化气质。”
但建好了书城,还有更加现实的考验。在筹建书城之前,汪顺安就算过一笔账:如果预测每天销售12万元的话,书城还得每年倒贴1000余万元才能保证正常的运转。
就在书城正日夜奋战赶进度的时候,1995年,时任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署长来到深圳考察。那时候第六届全国书市刚刚在武汉结束,而下一届举办时,书城刚好交付使用。汪顺安抓住机会,向署长提出要在深圳办第七届全国书市。此前多届,全国书市从未在非省会的城市举办。汪顺安细数深圳办书市有几个有利条件,如书城面积大等等,其中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香港回归祖国在即,办书市能加强深港两地的交流。最终,第七届全国书市顺利落户深圳。
▲1996年,第七届全国书市在深圳书城罗湖城开幕。
1996年11月8日,深圳书城正式开业,也是第七届全国书市开幕的日子。而当时的场景让汪顺安难以忘记:“书城广场以及两边的金丰城大厦、深业中心大厦、对面的地王大厦前以及深南大道的人行道都站满了人,起码有十几万人,还有东莞、惠州的读者大老远赶来。”在书市举办期间,高峰期书城内的读者一天达到7万人。持续11天的书市,图书零售额达到2117万,订货总额突破3.2亿元大关,成为名扬全国的文化事件,也让深圳书城声名鹊起。
▲1996年11月8日,第七届全国书市举办地——深圳书城正式开业。因前来购书者太多,书城只好挂起“请明天再来”的告示。
到场的读者中,还有一位著名的藏书家,名叫韦力。他在20年后回忆说,当时深圳要建设书城的消息,在爱书人之间早已传播开来。“更令人兴奋的是,大家都听说深圳书城为庆贺开张大吉,会以很便宜的价格售卖古籍,这个消息让不少书友跃跃欲试。”
为此,韦力还专门设计了去深圳出差的借口,申办了进入经济特区的边防证。在书城开业前一天,韦力赶到了。但早有书友捷足先登,买走了不少好书。第二天,书城正式开业,人山人海的场景让韦力想挤到近前都不容易。他不禁感慨:“这么多人为书而来,想一想都感到温暖。人都需要‘吾道不孤’,而书城开业就像一种特殊的试剂,一瞬间检测出谁才是真正的爱书人。”
因市民高涨的读书热情而引发的购书狂潮,改变了许多人对深圳的认识,也成为日后深圳举办读书月的一个灵感来源。
▲深圳书城龙华城鸿博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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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梁奕山来说,“上世纪90年代到罗湖书城买书,主要是觉得内地的图书比较便宜,但还没有成为一种习惯。直到2006年中心书城开业,我才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好像是读书人心目中理想的书城模式终于实现了的感觉。”
梁奕山从九龙的家出发,搭乘东铁线到落马洲站,过了关就是福田口岸,再乘地铁4号线到少年宫站,下了车就能步行到中心书城,全程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时间。梁奕山说,书城最吸引他的地方,已经不仅仅在于包罗万象的书籍品类,那些不期而遇的各类展览、讲座或其他活动,更让他开阔了眼界,“是不一样的文化体验”。
曾有业内专家分析,罗湖书城的建立是解决买书难的问题,南山书城解决的是读书便利性的问题,中心书城则是满足人们对逛书店的现场感、愉悦性、体验性的诉求,深圳书城品牌建设与发展由此迈上一个新台阶。
到过中心书城的人,一定会对书城里的大台阶印象深刻,这一开放讨论的空间极具“创意”“有趣”和“公开化”,像磁吸石般吸引全国各地的文化人到此开讲。
▲中心书城举办的活动吸引大批市民参与。
主持人、作家白岩松曾多次到中心书城举办新书推荐活动,他在现场曾对大台阶发出这样的感叹:“只有在深圳的中心书城,我是仰视读者的。中心书城的大台阶是最美好的风景之一。”深圳书城不仅是一座书城,更是一个公共文化生活中心。
如今,深圳书城已地处深圳各中心区域的“城市客厅”位置。而即将建成的湾区书城,将设有海外图书板块以及港、澳、台地区专门的售书空间,并作为具有新概念的“下一代书城”,将带给粤港澳大湾区市民前所未有的文化体验。
▲湾区书城设计概念图。作为开放的文化客厅,湾区书城运用了“把建筑敞开”的设计策略。
其中,湾区民俗馆作为湾区书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以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展示岭南、粤港澳大湾区民俗为特色,兼具展示与体验、研究与传承为一体的国际性活态化公益文化场馆,是粤港澳大湾区文化交流和文化辐射的重要平台,对凝聚大湾区文化认同,服务港澳台,塑造湾区人文精神,打造湾区精神家园,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扩大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有着重要意义。
回顾深圳书城的历史,让我想到了美国作家苏珊·奥尔琳以图书馆为对象所写的非虚构作品《亲爱的图书馆》中的一句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伟大的认知:图书馆永恒存在,他们本身也在不断成长,而且他们会一直坚持下去。”
对于大湾区来说,书城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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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 | 李岷
记者 | 余梓宏
制图 | 勾特
编辑 | 李慧芳 邹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