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 (农健、梁淑怡/图)
报考公务员,是31岁的全职妈妈刘欣在2021年作出的最重要的决定。为此,她把四岁的女儿送回江西老家县城,把自己送进全封闭的培训学校,与一群应届生成了同学。
九年前,大学刚毕业的刘欣不愿想关于编制的事儿。她的第一份工作是药企,曾有机会成为公司最年轻的主管。结婚后,刘欣成了一位全职太太,第三年,女儿降生。
新冠疫情以来,丈夫的生意、刘欣的生活接连遭受打击。每天围绕着女儿转,也渐渐让她丧失了对自我价值的判断。
“宇宙的尽头是考公。”据相关机构统计,2021年约有212万人报名国家公务员考试。平均海拔4500米的西藏阿里地区,当地邮政管理局招聘的一个“不限专业、工作经验、户籍”的岗位,有约两万人计划报考。考公背后,对生活确定性和稳定性的追求,是许多“大龄考生”在2021年的择业偏向。
如今,刘欣最渴望的,是恢复对生活的掌控。以下是刘欣的自述。
“自己好像一无是处”
我现在要考的职位,还没有我九年前的岗位工资高。
那时我大学刚毕业,去了南昌一家药企上班。第一年,我就赢得了集团演讲比赛一等奖。后来,公司把我派到北京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很快就能晋升为公司最年轻的主管,年薪有20来万。而我现在准备考公的岗位,一年到手也就7万。
在北京,我认识了同样来自江西吉安的丈夫。他从事投资行业,谈论的是风险和回报,我的工资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结婚后,我们回到南昌,我成为一名全职太太。2017年,孩子出生了。丈夫全身心都在工作中,宝宝出生的时候,他依旧很忙,没能见证这个时刻,他感到遗憾。
刚开始,全职妈妈带给我很多期待,丈夫不在,全年无休的“丧偶式育娃”让我总结了很多经验,一度成为“宝妈”群的“懂姐”,还常常在公众号和微信群中分享育儿经验,有不少粉丝。
可能是看我过得太顺,生活给我加了把狠料。
没多久,家里老人身体情况忽然变差,丈夫的生意走下坡路,疫情的到来更让生活坠入黑暗。后来,我们把店卖了,亏了几百万,我还卖了首饰来填补家用,可以说是“家道中落”。生活推着我走。那段时间糟糕透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对女儿乱发脾气。在“宝妈”群友的建议下,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愿意把全职妈妈当作一项事业,但自己好像一无是处。育儿是一个长线投资,短时间是看不到收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体现自己的价值。这样的状态持续到2020年底,我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为了考公,把女儿送回乡下
2021年,我决定好好准备公务员考试。
年龄越大,路子越窄。除了考公,我想过很多条路:去打工,没有双休又要加班,没时间照顾孩子;做生意,回想帮丈夫管理店铺那会儿,一到发工资交房租,我整个人就很焦虑,担惊受怕,也干不来。
其实,刚毕业时,家里人也逼过我考公,当时觉得体制内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并不适合我。
这九年的经历让我了解到,体制内的工作对女性是比较宽容的,考得上就有工作。在企业打工,一到35岁就要担心被裁员。未来不可测,有朋友在疫情期间上岸了,日子过得不错。
不过,也有人听说我考公后,觉得“想法奇怪”。
会计专业出身,我锚定了财务岗的方向,开始备考后,婆婆知道了,还到南昌帮我带孩子。
刚开始,我在市里图书馆学习,但学得没方向,像个无头苍蝇。朋友给我推荐了一个封闭式的考公机构,统一住宿、上课,有老师专业指导,学习氛围好,我觉得挺不错。
婆婆年纪大了,在市里经常迷路,就提出要把女儿带回县里照看。
想到女儿不能在市里读书,我有点犹豫。我很重视孩子教育,给孩子报的培训班几乎没缺过课、迟过到,宁愿自己省一点也想让孩子接受好的教育。
没想到,我妈知道后,态度坚决,几乎是逼着我报班。我妥协了,把女儿送回老家,停了所有的培训班。1月份,我一个人去了学校。
慢慢找回自己
一个四岁半孩子的妈妈,还要被自己的妈妈逼着去学习。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培训机构在一所职校开班,班里有一百多个同学,宿舍是六人铺。我有四个舍友,同学都是应届毕业生。平时出门,四位舍友穿着打扮时髦,早上起来还要化妆,穿着朴素的我最显眼,我和她们差了近十岁。
细细想来,跟她们在一起我也慢慢年轻了起来,回望我的全职妈妈生活,特别是怀孕之后,朋友都是一群“宝妈”,聊的话题除了娃还是娃,没有自己。
舍友们也很照顾我。她们会带我玩剧本杀、密室逃脱。之前没玩过,今年都体验了一下。2021年1月,我过生日,没跟她们说,她们竟然给我买了生日蛋糕,我感动到流泪。
我并不是班里唯一的大龄考生。班里有个比我小一岁的男生,还没结婚。他学习非常自觉,每天都是最早去教室学习,风雨无阻。2020年他考上了一个乡镇岗位,但有五年服务期,离家远,他放弃了,想2021年再冲一冲,考个更好一点的。
大龄考生,每考一年就少一次机会,每一次选择都可能影响一生。
报考岗位的时候,大家都尽量选择限制条件多的岗位报考,竞争不会太激烈。2020年,我还可以报30岁以下的岗位,2021年只能报35岁以下的。财务岗的竞争很激烈,上岸机会渺茫。我自认为学得很认真,2021年我考了9场考试,从9月考到12月,都没进面试,班里我认识的有七个上岸了,两个是我舍友,有时会很焦虑。
尽管成绩不如意,但我感觉重拾了对未来生活的掌控感。年龄大,我也更清楚自己要什么。现在在机构上课,我已经感觉到课程的进度很慢,开始试着在宿舍自学。每天眼睛睁开,就看书、做题,根据自己的进度看网课,不用别人催。
过去这一年,每个月我都会回老家看看女儿,春节待了五天,最短不到一天。每次回去女儿都会问我考得怎样。
最近,吉安下雪了。12月24日,我考完试回了趟老家,下雪那天,我在车顶上给女儿堆了一个雪人。雪不大,雪人很小,但女儿喜欢。
2022年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1月还有几场考试,看能不能上岸,我心想,还没到35岁,说不定还能搏一搏。
(应采访对象要求,刘欣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冯佳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