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纪晨
近年来，并非新鲜事物但相对小众的“钢琴陪练”，随着众多音乐教育平台与线上陪练软件的兴盛，逐渐走入普通琴童与家长的视野。到底要不要给孩子找陪练？什么样的琴童需要陪练？陪练老师应该陪琴童练什么？相对于家长的迷茫，钢琴老师心中有着各自不同的建议。
需求催生陪练市场
在北京海淀区上小学的小韩今年7岁半，从两年前开始学钢琴。小韩妈妈毕业于音乐学院，本就有很好的钢琴基础，因此之前都是自己陪孩子练琴，“上小学前，他练琴效率就不太高，总是一会儿想上厕所，一会儿坐在琴凳上‘溜号’。每天练琴一小时，有效练琴时间最多40分钟。”去年9月小韩升入小学一年级，课业压力骤增，想让孩子保证充足睡眠就必须提高效率，于是小韩妈妈为儿子请了陪练。
“最初是通过钢琴老师，找这位老师的学生来给孩子陪练，一个小时200元。”起初效果很好，但时间久了，小韩妈妈发现儿子和陪练老师熟悉起来，开始和老师闲聊，一小时里房间里传出琴声的时间越来越少。小韩妈妈又重新找了一位陪练老师。新陪练老师会和小韩“约法三章”：如果一首曲子弹好了，之后一周可以每天只练两遍；没有弹好，就要每天练五遍。小韩妈妈认为就目前来看，孩子的练琴效率确实提高了，“最重要的是家长孩子心情也好了很多。”
目前市面上的陪练方式主要分为线上陪练与线下陪练。线上陪练也分为两种，一种是通过视频远程指导的真人陪练，另一种是通过AI系统智能识别错音的智能陪练。
做线下钢琴陪练还不到一年的陈欣，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作曲专业。一次偶然机会，朋友请她帮忙指导一下孩子的演奏，经她点拨小朋友豁然开朗，于是朋友建议她可以在工作之余做钢琴陪练，学以致用之外，也不必像钢琴老师教课那样投入过多时间和精力。陈欣决定试一试。因为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她每周不能保证在固定时间陪小朋友练琴，有时是在学生刚上完钢琴课时，带领学生巩固消化主课老师的课程，练习老师布置的作业；有时临到学生上钢琴课前她才去上陪练课，这时她发现学生的演奏中有错音，“这说明在没有陪练的时候，小朋友自己意识不到自己有地方弹错了，错误地练了近一周时间。”陈欣觉得陪练在一定程度上对琴童来说有很大帮助。“钢琴课一般一周只上一节，时间是45分钟到1小时。钢琴老师需要先听回课，指出问题，再讲新的内容。基本上只要学生回课质量还可以，就会马上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学习。但对小朋友来说，很多音阶他们能弹得出来，却不明白都是什么道理、什么关系，需要有人帮助他们解答一些困惑，理清思路。”
顾佳佳也是一名陪练老师，不同的是她做的是线上陪练。从小学习钢琴的顾佳佳，初中毕业前考到中央音乐学院钢琴考级八级。现在她是济南一家公司的职员，为了增加工资外收入，在近几年开始出现陪练平台以后，开始做线上钢琴陪练。“我在陪练平台系统上传考级证书后就有工作人员致电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问我现在还能弹哪些曲目。经过评估，平台让我为准备考五级以上的琴童担任陪练。”为了做好陪练，她也买了新的考级教材，重新开始练琴，在上下班的地铁里看乐谱，熟悉考级曲目。顾佳佳所在的线上陪练平台一节课价格在40元到80之间不等，平台会在此基础上抽成。现在每周工作之余，她大约上十个小时的陪练课，即便课时费并不高，但这份额外的收入也让她很满意。
琴童需要陪练吗？
琴童应不应该请陪练，不同的钢琴老师持不同意见。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目前在上海从事音乐教育的李祯认为，给孩子请陪练的家长大多因为工作繁忙没有时间陪伴孩子练琴，或是家长不懂音乐，或是由老人帮忙照顾小朋友的家庭。他们几乎都会选择通过线上陪练软件督促孩子练琴。李祯的感受是，“疫情之前，我的学生中没有人使用线上陪练软件。但疫情期间，很多学生都是通过网络上课，对线上平台的接受度、依赖性增加了。线上陪练确实能够在短期内解决一部分琴童家庭的现实问题。”
先后毕业于武汉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的欧方超，在北京从事钢琴教育十余载。在他看来，选择钢琴陪练的学生有三种：一是学生没有达到老师的要求；二是家长出于各种原因无法陪练，愿意花钱解决问题；三是家长对孩子的要求是考专业院校、参加国际比赛，需要找专业的学生甚至老师进行陪练。大部分家庭都属于前两种情况，因此在他看来，“这些不把考音乐院校作为未来选择的琴童，是不需要陪练的。”
欧方超表示，除了上课时传授正确的知识、技能外，钢琴老师的职责之一，就是指导学生明白自己课后需要练什么、怎样练。如果学生回到家后不知道怎样练琴，就是老师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家长的职责是陪伴而不是教学，所以不存在家长不会或无法辅导的情况。“我的学生中，很多家长遇到不确定孩子弹得是否正确的时候，都会拍视频发给我，及时沟通。刚开始学琴或刚刚转来跟我学琴的学生，我会要求家长每天练琴后，把练琴情况拍摄下来发给我，通过家长和老师的勤沟通，尽快帮助学生明白课后钢琴应该怎样练琴，养成高效练琴的习惯。”欧方超表示，除非是做任何事情注意力都无法集中的孩子，家长可以通过请一个线下陪练在孩子身边不断提醒，保证他在练琴时集中注意力。否则，如果家长觉得孩子需要陪练，说明老师、家长都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
“一个好的陪练，效果一定是有的。但不能依赖陪练，还是要让孩子尽早脱离陪练。”钢琴老师张越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她遇到过一个学生，每次回课弹得都很好，但如果在课上接触一个新内容就很费劲。了解之后才知道，这位学生在家都是依靠陪练老师识谱、数拍子，一旦遇到新曲子完全不会看谱子自己弹。张越表示，在孩子没有养成独立练琴能力、对钢琴识谱还存在问题的初学阶段，可以考虑请陪练。但不能一直让陪练老师“扶着孩子走路”，而是尽快解决问题，让孩子“独立行走”，“对业余学生来说，自己能够独立数拍子演奏的时候，就可以不用再找陪练了。”
陈欣表示，琴童过分依赖陪练的情况确实存在，“有时，不是陪练指出他们弹得对或错，而是小朋友会看老师眼色，弹对和弹错老师的表情不一样。他们不是通过看谱，而是通过其他因素知道自己弹错了。”所以现在陈欣会有意识地让小朋友自己发现弹得是否正确，而不是直接告诉他们对错。陈欣认可一些钢琴老师提出的“陪练是拐杖”的观点，但她也认为，陪练老师能够加快琴童实现独立的进度。
好陪练难找，家长应该怎么办？
相比线上陪练，张越个人更推荐线下陪练，但她也承认线下陪练很难找。陪练的收费标准低于钢琴老师，大部分有能力的老师都更愿意上钢琴课，而非做陪练。愿意做陪练的老师，钢琴水平究竟怎样，家长心里也有所顾虑。想要找到一个性价比高的陪练非常不容易。
目前，一些经济条件不错的家庭会选择用加课的方式，让钢琴主课老师承担起陪练的工作。比如，原本学生每周一节钢琴课，家长将其增加到每周两节、三节。一节课用来正常上课，另外两节由老师带着孩子练琴。或者，原本一节课的内容被分散为两到三节课讲完，每节课都用一半的时间讲课，一半的时间带着学生练习。但加课的形式，首先考验家长的财力，同时也要看钢琴老师是否愿意和有时间。另外，增加课时，也增加了家长接送孩子学琴的时间成本。
在AI智能陪练方面，受到很多家长青睐的某智能陪练软件，主要通过技术手段纠正错音。通过学生的使用，张越发现了其中的一些弊端。例如，琴童在演奏结束后，软件系统将完成录音、上传、识别等一系列工作，再给出反馈。整个过程需要时间缓冲，也就意味着孩子弹完琴要等待反馈结果。很多琴童本来就有注意力不集中的问题，等待时只要一分神，再想集中注意力练琴就难了。同时，不少琴童由于课业繁忙都是挤出时间练琴，一次次等待反馈显然浪费了更多时间。
视频远程指导的真人陪练，一节线上陪练课程价格在40元到120元之间，而这个价位能够找到的好师资有限。张越就遇到过学生回课时错音很多，但据其反映，线上陪练老师每节课的评语都是“弹得很好，没有错音”。“有的时候，是线上陪练老师真的听不出来，有时是由于网络延迟只能听个大概，没办法做到百分之百纠正所有问题。”
“也许很多家长和老师对线上陪练存在质疑，觉得我们不专业。”顾佳佳说，“但我觉得做线上陪练还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听不出来对错，白浪费家长的钱和学生的时间。至少在他们的演奏中，音符、节奏上的错误我都能指出来。”
张越认为，线上陪练只限于帮学生解决错音和音准问题，“就像是吃快餐，可以在饥饿的时候填饱肚子，但没有身体所需的营养。你不能吃一辈子快餐。”
陪练陪的是什么，练的是什么？
李祯认为，陪练老师首先要服从主课老师的安排。“例如每节课下课前布置作业，我会把要求向学生传达清楚，如果是特别小的孩子，我会再和家长沟通一遍。陪练老师要帮助孩子完成主课老师的要求。同时，陪练老师不应该在陪练过程中融入太多自己的想法，陪练老师的职责是完成、配合主课老师布置的作业，而非亲自教学。”
大多数情况下，琴童需要陪练解决的都是错音、节奏、指法、手型等问题。欧方超认为，这些问题都是启蒙阶段在钢琴老师的指导下学生必须解决的基础问题。陪练应该是钢琴课的延伸，用来强化老师的要求。很多感受性的东西学生无法一下子体会，需要老师的引导、启发。而这些是目前市面上的陪练无法达到的。同时，不管是真人陪练，还是陪练软件，反复地强调正确性，会让孩子以为“弹对”是衡量演奏好坏的惟一标准。很多孩子参加考级时，评委的评语中常常出现一句话：缺少音乐性。这个音乐性，就是情感。而情感，是无法通过陪练系统识别出来的。
欧方超表示，还是应多鼓励琴童家长亲自陪伴孩子练琴，陪练的重点不仅在“练”，“陪”也是重要的情感支撑，这是陪练老师没办法给予的。家长的态度往往决定了孩子能否坚持下去。回想起自己童年的学琴经历，欧方超仍记得无论阴天下雨还是生病，父母都坚持带他去上课，“他们的坚持、全力以赴，让我觉得学琴是必须做的事情，也是必须要做好的事情。”欧方超发现，在他的教学中，但凡经常因为各种原因请假的孩子都学不长；而很多请了陪练的学生，用不了多久也会放弃学琴，“可能现在的孩子很讲究平权，他们会觉得‘你连坐在我身边玩手机都不愿意，为什么我要辛苦地练琴？’在学琴这件事情上，家长的轻言放弃，导致了孩子也觉得学不学无所谓。”
而无论是谁来陪练，只有充分了解教师的教学要求和陪练的目的，才不会误入歧途。某位钢琴老师曾遇到家长在老师布置完唱谱的作业后说：“老师，能否您先帮我们唱一个标准的，我回去让孩子反复听，背下来。”显然，家长没有明白让学生回去唱谱的目的。识谱和弹奏是学习钢琴的两大基础，首先需要孩子通过自己反复唱谱，才能磨练出识谱能力。很多家长，通过陪练只解决了孩子的弹奏能力，却没有培养识谱能力。这导致一些拿到级别很高考级证书的孩子，到头来只会演奏考级曲目。无论是钢琴老师、琴童家长，还是陪练老师，都应该帮助孩子掌握识谱能力、养成良好的弹琴习惯。
“家长应根据琴童的实际情况，与钢琴老师沟通是否有必要请陪练。在必要时，带着问题短暂地通过陪练解决现实问题，然后尽早脱离陪练，独力练琴。”张越建议道。
（本文部分受访者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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