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禹 | 钢琴界的“李小龙”
对话 · 刘晓禹
以下为采访摘要
对我来讲 输很正常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最高权威的钢琴比赛,全世界一流演奏家的终极赛事目标。自1927年创办,一批又一批中外钢琴家经由肖赛步入大众视野。
1955年,第5届肖赛,21岁的傅聪获得三等奖,成为第一个在国际性钢琴比赛中获奖的新中国音乐家,从此,被誉为“中国的肖邦”。2000年,第14届肖赛,18岁的李云迪一战成名,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肖赛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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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4岁的华裔钢琴家刘晓禹摘下第18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桂冠,成为史上第二位获此殊荣的华人。
田川:疫情期间你都做了什么?刘晓禹:在准备肖邦比赛。本来是2020年比,因为疫情拖了一年,所有人都多了一年时间准备。我的老师邓泰山是第一个获得肖赛冠军的亚洲人,所以大家都要跟他学肖邦。我跟老师其实各方面都有学,比如德国音乐、俄罗斯音乐。当我跟他提想学肖邦的时候,他很惊讶,因为他觉得我并不是特别适合弹肖邦。大家一般觉得肖邦的音乐比较忧伤、失意,这已经是肖邦的一个“头衔”了。但是我老师觉得我在生活里很阳光、很多动,所以可能不是特别适合肖邦。但我觉得在性格方面,肖邦可能也有很多没被发掘出来的东西,我或许能用自己的性格把他这方面的东西强调出来。但适不适合比赛,我也不知道。所以去比赛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期待,只是去展示一种新的表达方式。田川:算是很有挑战、很危险的一个尝试。这么大型的比赛,五年一次,机会很难得,你有跟老师聊过吗,如果是用相对轻松、愉悦的方式演奏肖邦,结果会是什么?刘晓禹:沟通过。这也是我老师的优点,他有传统演奏肖邦的方式,但他也知道每个人性格不一样,不可能把一模一样的东西放在每个学生身上。所以他在我的性格基础上,帮我找到了最有说服力的演奏方式。
△2021年第18届肖邦国际钢琴大赛冠军 刘晓禹
刘晓禹:我比较喜欢过去,比如100年前大师的一些感觉和弹法,已经很过时了,跟现在人的理解很不一样。现在的人一般弹得比较理性,但过去注重情绪,不太注重出错。田川:为什么100多年前的技法更吸引你?刘晓禹:大部分人其实不一定那么了解古典音乐,所以第一眼打动人的肯定是情绪。这也是音乐最初的目的,就是传达一种情绪和感受。人家并不会在乎这两个音符你是怎么弹的,是不是符合巴赫写的。从音乐角度讲,可能巴赫当时也并不是那么想的,但他就那么写了。比如肖邦在教学的时候说这个地方这么弹,下个星期学生按要求弹完,肖邦说,谁让你这么弹的。所以他也在不停变化。我觉得在追求细节的同时,不要忘记其实打动人是最重要的。田川:你说参赛之前没有抱任何期望,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刘晓禹:参加肖赛可能是所有学钢琴的小孩的梦想,就像运动员参加奥林匹克或世界杯。可能是因为并没有过早地把兴趣消耗掉,在适合的阶段做了我觉得适合的事,我就把它当做一个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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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天分加苦练”的“中国式琴童”有所不同,刘晓禹的成长轨迹就像他的作息一样松弛,甚至有点懒散。
刘晓禹:以前的生活状态就跟学生一样,很晚起来,然后直接吃午饭,下午上网课、游泳、练琴,吃完晚饭做作业或者聊天、打游戏。对我来说,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想办法找到自我成长和演出之间的平衡。
7岁才开始学电子琴,10岁拥有第一架钢琴,并没有超长时间的刻苦练习,因为他的时间还要分配给其他众多兴趣。
△刘晓禹
田川:感觉你非常轻松就成长起来了,练琴的时间也非常少,好像玩着,学着,练着就成功了。刘晓禹:我一直没有过度消费我在钢琴上的兴趣,我一直说弹钢琴是兴趣,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持续。对我来说,弹琴一旦变成了工作,感觉就会丧失对它的灵感。我小时候是从练电子琴开始的,那时候我爸就说慢慢来,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小时候有很多兴趣,打球、下棋,偶尔画画、玩游戏,什么都做。弹琴可能是唯一一件能让我安静一刻钟或半个小时的事情。后来对弹琴的兴趣慢慢增加了,就增加了练习的时间。以前参加各种小组比赛,我就当在参加一个活动,完全没有要赢的目的或是期待。参加肖邦钢琴比赛我也有点这样的心态。第二轮比完以后,我觉得可能应该说再见了,已经准备离开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后来虽然能继续比,但我一直还是这样的心态。田川:比赛输了会不开心吗?刘晓禹:说不上不开心,可能更多的是想到怎样提高自己。我从来没有特别在乎过输赢。小时候参加各种小组比赛,好像成绩从来没有特别好过。对我来讲,输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拿到好成绩可能反而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一直在弹钢琴,但其实以前从来没想过把弹钢琴作为职业生涯,随时想着以后可能会做别的事情。上中学的时候学钢琴,就觉得音乐学院好像比别的学校作业少,然后就是一直弹钢琴,还挺喜欢的。我觉得喜欢还是最重要的,你会觉得这个东西能做得长久。
骤然开启的职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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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华沙,当地时间2021年10月21日凌晨,24岁的华裔钢琴家刘晓禹摘下了第18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桂冠,成为史上第二位获此殊荣的华人。
刘晓禹:赢了以后我最高兴的,就是这辈子不用再参加比赛了,之后就可以开始演出了。可能所有干这行的人的梦想就是有机会全世界跑,给大家展现、分享自己的音乐,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田川:比赛后的半年时间都被排满了,会觉得非常疲惫吗?刘晓禹:我的第一反应是被吓到了,比完赛他们立刻把我们带到一个屋子里面,给我看了一直到三月份的行程表。比完赛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本来想回家睡几天大觉,结果完全是做梦,立刻就去巡演了。波兰、日本、韩国,这些是肖赛给安排的内容。但同时我需要立刻找到后面安排演出的方式,就是一个职业生涯的开始。田川:生活发生了大扭转,最大的困难和不适应在哪里?刘晓禹:我从来没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接触过那么多人。比赛刚结束的时候,每天都收到几百封邮件。那段时间就是一个适应期,原来有很多业余时间可以练琴,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突然节奏都被别人安排好了,想找一个空闲的时间是很难的。就像这两个星期对我来说就很宝贵,可以休息,可以积累。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调整积累和消费的比例。我一直在演出,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直在消费。两三年以后,我怎样继续演,怎样带来一些新的、有创意的东西?这个过程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田川:会觉得自己有点被光环、名声,甚至是职业生涯裹挟着,不得不在这条“滑轨”上前行吗?刘晓禹:刚得奖的时候脑子是挺热的,感觉好像一切都要变了,都要换新了。但仔细想想,其实我还是我,比赛前和比赛后没什么区别,弹琴的方式也是一样的。为什么比赛前被说弹得不好比赛后就说好了?其实我弹得是一样的。这就告诉我,我的内心也应该是一样的,不应该被所谓的“期待”或者虚荣心牵着走,要自己控制自己的发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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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刘晓禹出生于法国巴黎,后随父母移居加拿大蒙特利尔,英文名布鲁斯,源自中国功夫巨星李小龙。
△刘晓禹
刘晓禹:小时候每个暑假都回北京,然后会去一个俱乐部,那里有乒乓球、羽毛球、台球、网球、沙壶球,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我就在那玩儿。晚上在家里看电视剧,跟爷爷奶奶打麻将、打牌。田川:你的音乐给人很轻松,很愉悦的感觉,那难过的时候你会怎样排解?刘晓禹:我不记得上次难过是什么时候了。但我觉得我的钢琴演奏风格跟我这个人完全是一致的。舞台上我是什么样,生活中就差不多是什么样。当然很多作曲家、很多天才可能有好几种人格,这样他才能有不同的艺术风格,产生各种想象力的东西。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属于正常人这类。田川:那你会和其他人倾诉吗?会和朋友还是父母交流?刘晓禹:都有。我是被爸爸带大的,他对我来讲就是一个朋友。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综合的人,我需要什么,他就会呈现什么样子。小时候逛商场的时候我就会很烦,一般小孩逛商场都会很烦、会哭闹,我爸就不明白为什么。有一次他蹲在我这个高度看,一下就理解了,因为这个角度小孩看见的是一堆脚,没有大人那么好的视野,所以他发现把我抱起来以后,我就开心了。
△刘晓禹
田川:你的英文名是布鲁斯·刘,真的是因为你长得像布鲁斯·李才起的吗?刘晓禹:其实有点。我不知道小的时候像不像,可能因为发型吧,好多人说我长得像李小龙。后来觉得好像弹钢琴的,音乐家里都没有叫布鲁斯的,就觉得好吧,为什么不呢。田川:你有什么野心吗?
刘晓禹:我觉得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我觉得音乐美好在于,我想的可能是一件事情,但在演出当时的情绪影响下,传达出来的信息可能是另一种。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灵感来的,比如贝多芬或莫扎特写的东西,我是一种理解,别人是另外一种理解,它可以不停地产生更多的价值。这也是我对艺术最感兴趣地方,它永远不会死。
制片人:张燕
编导:周佳榕
编辑:杨思艺、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