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儿编程火爆背后的喜与忧
小学生在2018世界机器人大会一处展台体验编程机器人。
山东青岛即墨区德馨小学的学生在组装机器人。新华社发
2018世界机器人大会上，小学生在焊接用于编程的模块。新华社发
“在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里，从城市交通、桥梁结构到空气质量、地质演变，再到人际互动和经济活动，无不可以借助编程这一数字世界的通用语言，去看待和理解。不是只有博士才有资格学习编程，普通小孩也可以，说不定，他还能找到编程模型的漏洞。”当少儿编程风刮到中国，有人曾如此形象地描述。
现在，少儿编程教育热到什么程度了？孩子们究竟能从中收获什么？少儿编程教育的快速发展还将面对哪些挑战？记者进行了调查。
纳入必修课，编程成为新课标亮点
“机器人该如何鉴别是悬崖还是地面？”
“反射光强度。”
在北京某重点中学的初一信息技术必修课上，老师刘训坤刚抛出这个问题，就有学生迅速给出答案。
这节课的任务是编程实现机器人“悬崖勒马”。实验室的桌面上，摆放着24台乐高EV3机器人。学生们通过安装在机器人前部的颜色传感器，分别测量出桌面和“悬崖”的反射光线强度，计算出相应阈值，控制机器人走到桌子边缘时，立刻停止前进。
这一复杂的编程操作，并没有难倒大家，电机的转动声不时传来。不到20分钟，已有超过半数的学生完成了任务。
设计程序、编辑代码、控制物体运动，这番情景也曾发生在30年前的课堂上。
20世纪80年代，计算机知识刚刚走进中国课堂，教材中就有一节“小海龟绘图”的课程。在键盘上写下指令，“小海龟”按照指令重复运动，其轨迹就是一幅画。看似简单，背后却融入了数学逻辑、心理学等学科知识。这可能是中国孩子第一次接触到编程语言。过了30年，少儿编程教育已经被更为广泛地认可和接受。
“编程课程的作用在于锻炼孩子们的抽象思维和逻辑思维，以便提高他们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刘训坤介绍，少儿编程早已作为必修课出现，按照年级从低到高，课程难度逐步递增，初中生有乐高机器人编程和手机游戏编程等课程，高中阶段则会加入Python、C++、算法与程序设计、人工智能等课程内容。
今年年初，教育部印发《普通高中课程方案和语文等学科课程标准（2017年版）》，加入了人工智能、物联网、大数据处理等，成为新课标的亮点之一。而教育部高中信息技术课程新教材将通过必修课，让所有高中生具备基本的编程、算法的技能，其中高一学生必修4学分课程。
事实上，体现编程思维的考题早已成为高考试题。2018年的高考数学江苏卷、天津卷，要求考生通过阅读伪代码理解程序逻辑，并根据算法得出结果。
2017年，浙江省实施新高考政策，包含通用技术与计算机技术的技术被纳入选考范围，除必考的语数外3门科目外，考生可在技术、历史、物理等7门学科中任选3门。
“少儿编程教育并非高等教育那种单纯写代码、编制应用程序，而是通过编程游戏启蒙、可视化图形编程等课程，培养学生的计算思维和创新能力。”长期从事信息管理研究的华中师范大学副校长夏立新表示，“作为计算机信息时代的核心——编程，将会融入日常工作与生活，成为像英语一样的基本技能。人工智能是未来发展的必然趋势，发展少儿编程教育正当其时。作为STEAM（科创教育）学科的一个分支，也体现了教育供给侧的新需求。”
“从抽象的角度看，编程是一种创作过程。少儿编程让孩子在学习编程的过程中掌握编程思维，释放自己的创造力。”在线少儿编程平台编程猫联合创始人兼CEO李天驰认为，编程课程是综合应用型的学科，具备跨学科教学的特性，与传统科目相比，更加凸显素质教育的要求。
热衷学编程，加分、保送机会有多大
还是在北京某重点中学的初一信息技术必修课上，学生丁丽在输入指令时，卡壳了——因为未能准确测出反射光强度的参数值，机器人直接掉下“悬崖”。
学校的信息技术课，并不是她第一次接触少儿编程教育。年初，正是“小升初”的关键节点，丁丽的父母就给她作了精心安排：参加少儿编程培训班，以“科技特长生”的身份考入知名中学。丁丽花了三个月时间突击，最终还是没能通过“科技特长生”的资格认定。
记者调查发现，和丁丽遭遇类似的学生不在少数。在奥数培优之外，少儿编程也挤进了课外辅导课表。
刚放学不久，记者跟随一些小学生，走进了一家位于北京广渠门的少儿编程培训机构。培训机构的曾老师介绍：“分校一共有400余名学员，由于课程编排集中，还需要额外租用临时授课地点。”
这家少儿编程培训机构以少儿编程、智能机器人编程和编程数学体系为主，在北京、天津、成都等地拥有60余家分校。通过学科竞赛保送名校的案例，被突出印在宣传册上。为什么学生与家长高涨的参与热度那么高？曾老师承认“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升学的压力”。
曾老师表示：“北京的中学特长生招生确实在缩减，但那些都是体育、音乐、美术特长生，科技特长生和他们不一样，肯定还会增加。”但是，这个说法难以找到政策依据。
记者梳理发现，2019年，北京市将取消各类特长生招生。教育部也发文称，中小学阶段在2020年前取消各类特长生招生。目前，仅有中学信息学科奥林匹克竞赛得以保留，优胜者仍可保送至知名高校；部分高校自主招生也认可类似竞赛成绩。
就在这几天，刘训坤收到了学生的信息科学竞赛成绩：“在信息学科竞赛和大学自主招生中，少儿编程学科依然具有很高含金量，而能够脱颖而出的毕竟只是凤毛麟角。如果不是出于真正的兴趣，而是单纯想通过学习编程，达到升学、加分的目的，结果可能会让人失望。”
知名基金入场，少儿编程迎来资本爆发期
少儿编程教育走进了中学课堂、挤进了家长视野，也让资本嗅到了难得的机遇。根据《中国少儿编程行业研究报告》，截至2018年10月，国内少儿编程行业市场规模约为30亿元至40亿元，用户规模约为1550万，行业规模将在5年内达到300亿元。更有分析者将其视为“下一个奥数级别的市场”。
近十年来，以色列、英国、日本均在本国课程中加入编程教育科目。2016年，美国政府投资40亿美元开展少儿编程教育，并强制要求高中毕业生必修计算机编程学分。《2017开发者技能报告》显示，少儿编程教育渗透率在美国已达44.8%，中国目前仅为0.96%。从资本的角度看，正是中外编程教育普及的差距带来了市场机会。
“我们看中的是人工智能发展前景，并不是看中传统的教育培训市场。相比形式，我们更看好内容。”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投资人告诉记者，“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方面发展的大方向，特别是相关课程纳入中小学课程标准等利好政策，给了我们投资的信心。”据悉，今年该公司就注资千万，投资一家少儿编程机器人项目。
这位投资人口中所说的“利好政策”是，2017年7月，国务院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规划》提到，鼓励实施全民智能教育项目，在中小学阶段设置人工智能相关课程，逐步推广编程教育。
目前，有160余家少儿编程公司，其中约50家公开过融资情况，红杉资本、高瓴资本等知名基金均已入场，少儿编程行业迎来了资本爆发期。
“正在逐步推广的少儿编程教育会走一条和少儿英语普及完全类似的道路。人工智能、科技创新是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借助被纳入学科体系的机会，少儿编程的发展速度可能会比英语教育普及速度更快。”VIPCODE创始人唐亮说。VIPCODE是一家刚成立一年的少儿编程公司，主要采用线上“一对一”等在线直播授课形式。目前，在读学员大概2000多人。
2018年5月，编程猫获得招银国际领投的3亿元战略融资，该笔融资创下了少儿编程行业目前为止的单笔融资数额纪录。编程猫的课程主要以中小学生为主，为国内7至16岁青少年儿童提供少儿编程教育。
“人均可支配收入增加将会带来教育消费升级。”李天驰看好国内少儿编程教育，“少儿编程与英语教育都是时代催生出来的新教育分支，会随着时代发展而发展。”
效果评价、课程研发、师资补充的困局
虽然才小学一年级，陈明已经接触少儿编程三年了，“每次的课程都很好玩儿”。陈明的妈妈林娜经常在微信朋友圈里展示孩子学习编程的照片和视频。在选择少儿编程培训机构时，林娜发现，几乎所有机构都会突出锻炼逻辑思维，但是如何评价少儿编程教育的效果，谁能给出量化评判的标准，林娜对此还有些困惑。
孩子学习、家长付费，不少家长仍以提高分数为第一考虑因素。他们觉得，学习少儿编程能锻炼逻辑思维能力的说法太过空泛。
“尚未对接应试，暂时无法标准量化，确实是少儿编程教育的特性之一。”夏立新理解家长们的苦恼，“少儿编程培训的效果，可以通过观察孩子的外在变化来判断，比如动手能力提高、专注能力加强。”当面对复杂烦琐的步骤头疼不已时，编程锻炼出来的思维方式，会让孩子们能够高效地将问题“化繁为简”，这样的变化更为明显。
同样是基于这个原因，每学期信息技术课结束时，刘训坤总是反对纸上谈兵，更倾向于考查学生们的实际动手能力和计算思维。“除了评价标准模糊，很多学校还只是采用自编的校本教材，与高中信息技术新课标配套的教材甚至都还没出版。”在刘训坤看来，目前并未形成贯穿学生整个成长阶段的完整的编程教育体系。
少儿编程教育，在教育培训市场也面临诸多困难。
大多数少儿编程公司推行的软件课程体系主要参考美国，但良莠不齐，并未形成相对统一的标准。当前，市面上使用最多的图形化编程工具是Scratch，在线平台注册用户超过1800万，但它仅仅是一款编程工具，没有系统的教学课程、学习方案。
“课程设计体现教研能力，而教研能力决定了少儿编程课程的质量。有些机构的课程就照搬大纲、教材，孩子难以接受，教学效果不好。”唐亮表示，“用比较通俗易懂的方式，阐述清楚并让孩子接受，考验着少儿编程培训机构的教研能力。”
“优质的少儿编程教育应该至少具有三层价值：有趣、有用和有效。”唐亮表示，少儿编程老师要善于用生活化、孩子易于接受的例子去教学，还要通过实际课程效果数据检验分析，优化课程内容和授课体验。
“不同于相对成熟的少儿英语等教育培训市场，少儿编程领域的老师可以说是基本空缺。”夏立新表示，编程教师既要精通技术，又要具备教师的基本能力，手把手地指导学生，很难像英语口语一样通过视频直播来教学。
唐亮同样将师资培养视作普及编程教育的“一大瓶颈”，每年都有近百万的编程人才从高校毕业：“如果能有1%的人成为少儿编程老师，那么编程教育的师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少儿编程在国内快速发展还不到4年，可以说是一条全新的分支，势必会遇到很多问题。”李天驰表示，行业在野蛮生长之后，亟须制定规范化、系统化的行业标准和监管机制，以对整体少儿编程行业进行品质控制。
（本报记者 陈鹏）